“我們已經斷糧十一日了。”
十一天時間裏,是藩鎮附近各城、各鎮、各村百姓從自己嘴裏省了又省給駐守将士送糧。
到後來,早就沒糧食了,好些兵将隻能吃口百姓送來的鹹菜就着水,喝個水飽。
老百姓們還自發組織人手在寒冬時節上山,尋找一切能吃的東西送給駐守官兵們吃。
做買賣的,更是用一輛輛手推車,推着布匹等等能換糧的物什,不辭辛苦走出很遠試圖和人換糧。
關于這點,朱興德他們在路上知道了。
因爲快抵達目的地時,驿站隻是個空擺設,管是什麽吃的都沒有。
倒是越快到藩鎮,越是能在路上見到零零散散趕路推車的百姓。
問及趕路人這是去哪裏,本以爲這些人是抱着去他鄉躲兵禍不再回來的心思,可是讓人意外的是,老鄉們回答隻是打算推着自家打獵得來的獸皮去換糧。
要是能換得多一些,打算送去一些糧食給駐守的官兵們。
張大人曾問過淳樸老鄉們,“還打算回去?不害怕城破嗎?”
“去哪啊,房屋田地都在這裏,拖家帶口去外面不好活的。祖祖輩輩又葬在這裏,怎可能将祖産墳地扔下。再着,有的閨女兒子早就成了家,一家走,姻親不走也是不成的。。”
“所以才會齊心協力想幫助駐守官兵,甯可從自己嘴裏省糧食?”這些百姓瘦的啊。
“是啊,他們不好,俺們能有好嘛。大夥能做的也就是想辦法找糧食盼着打赢。早些打赢,就能少遭些罪。大人,您不知道,官兵們老慘了,爲了守住這道城門,沒吃沒喝沒藥,聽見戰鼓響還要迎敵,那肚裏都是癟的哪裏有力氣。多虧了你們來啦,你們咋才來呢。”
是啊,他們還是來晚了。
張大人沒去向百姓解釋,其實朝廷早就派出糧隊趕往這裏。
那時糧食還不是在永甸縣所在城池征糧,是從另一個城池開倉直接糧草用船運,無奈過江時遭了埋伏,這才有了他親自來督運陸運送糧。
百姓們不知道這一茬,官兵們是清楚的。
所以當看到朝廷又馬不停蹄補運第二波糧草,當看到張大人他們一行人風塵仆仆趕來,一張張經過硝煙洗滌的年輕面孔,終于從麻木變的鮮活起來。
有好些人眼圈兒泛紅:“我們就知道,朝廷不會不管我們!”
還有奔走相告的:“朝廷送糧草啦。”
連傷員點兒缺胳膊斷腿的兵将,都試圖走出來想親眼看看。
趴在城樓上值守的兵卒們,聞言心情激動到緊緊攥住手中的箭,感覺雪花落在頭上不冷了,他們還能再多堅守一陣。
“這回我們吃飽飯,必須去幹他們!”這句,才是更多人的心聲。
主将營房裏。
六十歲老将、這次挂帥的東征大将軍譚老将軍,托着病體推開了仆從給的藥碗,特意換上一身戎裝面見戶部張大人,和上一任主帥之弟李知縣。
這次見面,張大人和李知縣才得知他們連敗兩場仗,裝備損失很重,城門被敵軍曾攻打過四次,差一點點就沒守住。
還知道了,朝廷特意派去的議和欽差壓根兒就沒回來。
之前送去對面的和親公主,更是沒起到任何作用,生死不知。
甚至很有可能,連上一次被委任的錢糧官、督運官都被抓了。
譚老将軍還失了猶如親子的副将幹兒子譚大洪。
譚大洪是在戰場迎敵被活捉的。
以及,據說他那唯一愛念書的小孫子也失蹤了。
他小孫子是在回老家趕考才杳無音信的。
如果沒猜錯,這是被抓了,應是想在關鍵時刻用來威脅他。
而譚老将軍最近身體很不好,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在聽到以上這些消息才被氣病的。他越想越窩囊。
心裏不是沒怪過聖上的。
自從聖上年紀大了,龍體欠安,什麽事兒總想着議和。
就這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十幾年時間過去,什麽都給,養大了外族人的心,這一年不僅直接對我方開戰,而且對待和親公主想必都不如仆從。
譚老将軍單獨留下張大人密談,問皇上龍體如何,是否還有昏睡的病症。
張大人面露隐憂,微微點了點頭。他出來前至少還是這樣的。很多事情面臨着群龍無首的狀态。
聖上又不想退位,總是在清醒過後斥責太子的決定,使得太子很多情況下束手束腳,還要分心思防着其他幾位兄弟,怕在聖人龍體欠安的這種情況下,被進了讒言說他篡位。
所以戰争、糧草、國計民生、甚至科舉,都受了影響。
主賬裏,兩位身居高位的大人異口同聲歎了口氣,這個态度不言而喻。
主賬外,李知縣見到朱興德就咬牙切齒道:“全是龌龊手段!”
朱興德猜測剛才李知縣進主賬,是不是聽說了誰的家人又被賊人給害了?
這才讓李知縣是想起被害的哥嫂和侄子侄女。
朱興德不知道該怎麽勸慰李知縣,傷痛隻有在自身才能知道那個滋味兒,隻能生硬的轉話題,告訴李知縣自己在忙些什麽。
有種人叫朱興德,他眼裏永遠有忙不完的事兒。
他爲人實際,認爲長籲感歎最沒有用。
朱興德抵達這裏後,他就開始安排運糧的人手不能白待着。
身手特别能耐的,他尋到這裏的兵将讓帶着,讓給介紹一番戰場情況以及一旦開戰,他們這一方如何布置。
一句話概括就是,這些有本事的人成了正經的兵,戰鼓響就要與戰士們一起迎敵。
這是一種。
第二種是一般能耐的,屬于有一身力氣的,朱興德召來一隊受輕傷的兵卒以及藩鎮,讓這些人帶着他們的人去搬運石頭。用車一車車運來。
之所以搬運石頭等物什,源于他們帶來的裝備很有限。
又打聽一番才知道這裏早就缺箭羽了,是頭兩次吃敗仗吃的,戰馬損失不少,弓箭更是損失不計其數。多運一些石頭,運到城樓下備着總比沒有強。
第三種運糧隊成員們幹的是接手傷員、不會就互相學,再接手做飯運水等活計。
朱興德認爲最好連水都多準備一些。
以免打不過時,敵軍強攻爬城樓,用水澆城牆上,這種天氣沒一會兒就凍成冰。
朱興德和李知縣正說着話呢,突然被一聲“報”打斷。
副帥帶着手下站在主賬前等待召喚。
看來這是有急事啊。
此時主賬内,張大人也剛和譚老将軍講完楊滿山一行人的任務,以及路上出現的狀況。
所以當副帥帶着手下向主将彙報敵方好像有異狀時,譚老将軍先看了眼張大人。
張大人一個激靈道:“難道糧倉那面得手了?”
要不然大軍駐紮在城外,除了要下令攻打他們還能出現啥異象。
可張大人又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
說實在的,他将人是派出去了,但他抱着真是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那叫翻越大山,趟過原始森林生死不知。看守糧倉敵軍又會安排許多人手,他派的那幾十人能讓那面糧倉燒起來一個半個的估麽都要玩命兒。行啊,隻要能造成騷亂再記住敵軍糧倉地點就行。
卻沒想到……:“滿山,楊滿山,一定是他!”張大人一個激動就站了起來。
主賬裏不知在讨論啥。
朱興德還想着和李知縣往遠處走走避嫌呢,沒想到剛走兩步,之前進主賬的副帥就帶人出來了,忽然問他:“朱興德?”
語氣裏帶着肯定。
李副帥早就發現朱興德抵達後的一系列動作了。
剛才又聽到張大人簡單介紹一番“仨連襟”的壯舉,他當即就猜到賬外那個眼睛長的稍小、身材高大,對糧隊喊話渾身上下又透着敢作敢當、懾人氣魄的就應是朱興德。
當朱興德終于搞懂他爲啥一下子成了駐地名人,因爲大家都在猜糧倉好像是被燒成功了,他的妹夫們幹的。敵軍應是得到了信兒。
與此同時,楊滿山這面準備出手了。
夜間的林子裏,一隊人在悄無聲息靠近關俘虜的石頭房。
譚老将軍的幹兒子、被關押俘虜譚大洪,忽然睜開了一雙滿是血污的雙眸。
他用楊滿山昨日交給他的匕首,割斷了捆住手腳的繩索。
接着,譚大洪忍着渾身的傷痛,暗吸一口氣一點點挪到議和的欽差身邊:“唐大人,唐大人醒醒。”
在牆角另一端被捆住的和親公主,臉上也不再是麻木的表情,眼中有了異樣的光彩。
她在譚大洪去解綁其他人時,趴在地上四處摸了又摸,想摸到燒火棍幫助外面的楊滿山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