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道邊那幾人是不是等您的啊?”羅峻熙指着車外的幾位婆子說道。
秀花眯眼,順着小外孫女婿指的方向看過去,認出來後:“停車,等會兒我,我下去和她們說兩句話。”
然後車上的諸位,就聽到秀花挺熱情地喊道:“秀芬。”
不用問就知道,那位名叫秀芬的婆子,應是秀花在吉家莊的好姐妹。
也是,以秀花能言善道的性格,以及特别的人性魅力,她在吉家莊生活多年,怎麽可能會沒有談得來的好姐妹呢。
“老姐姐。”秀芬頭上圍着圍巾,凍的鼻尖兒通紅,能看出來有些激動,她沒敢想秀花真就停車下來。
“妹子,上回我走的匆忙,都沒顧得上和你打聲招呼。這半年咋樣啊?你娘身體見好了吧。”
“托姐姐的福,大好了。”
秀花之所以和秀芬關系極爲不錯。
緣起秀花有次偷賣牛肉,斤數過于多,她背起來麻袋一個寸勁兒就不敢動了,像是腰背短了筋似的,眨眼間摔下山坡,那次屬實傷的不輕。
秀芬家住在莊子邊緣,湊巧看到這一幕。
讓她的男人鬼鬼祟祟的去幫秀花送貨,賣的銀錢不但一文沒留,而且還幫着隐瞞。要知道明面上私賣牛肉犯法,等于秀芬的男人要擔着危險,至于暗地裏讓吉家人知道也不得了。還幫秀花包紮摔壞的傷口。
自打那之後,倆人的關系,就比起和旁人親厚。
名字當中,一個秀花,一個秀芬。
被莊子碎嘴婆子當面打趣:你倆是幹姐妹啊?背地裏卻碎嘴子說:呸,不用她倆好的跟一個人似的,那都不正常。沒有血緣就這麽幹啦啦的好,不是她圖她的老爺們,就是她圖她的男人。要不就是沒事兒換個老爺們。
總之,她倆經常形影不離,惹得許多吃飽了撐的,說話非常難聽。
但事實上,隻有她們自己清楚,倆人關系能這麽好,是發現三觀一樣。
在吉家莊,大多數女兒嫁了人之後,真的就像賠錢貨一般。
尤其是嫁到外村。
娘家甭管有啥事兒都回不去,娘家人有什麽需要也掏不出一文錢。要是出嫁前,父母再沒扣下什麽聘禮,真等于父母白養十五六年,純是給别人家養的。
但秀芬不是。
秀芬的親娘快七十歲了,生了病。家裏的哥哥太窮,指望不上掏錢給親娘治病,秀芬是做女兒的就想掏錢。爲了救外村的娘親,秀芬什麽幫工都做,一天轉軸的幹活。被好些人說,你一個嫁出去的至于嗎?你又不是養老送終的兒子,也不怕你男人不高興之類的。
秀花知曉後卻誇獎:這就對了。男人高不高興先扔一邊不管,自己老娘,要有是能救的希望,當閨女的必須要想盡辦法救治。要不然一輩子遺憾。男人過後能哄,有的是機會,老娘的命要是一猶豫,啪嗒一下,娘沒了,老娘可不等你。所以别信那一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該給娘家花錢就花。
秀花主動借給秀芬二十兩私房銀錢,在關鍵時刻解了老姐妹的燃眉之急。
後來,銀錢不過一年時間就還了,秀芬感恩戴德。
本以爲和拜把子姐妹能長長久久處下去,等她回趟娘家,伺候完親娘能下地了再返回,就聽說秀花已經離開了吉家莊。吉老漢也死了,聽說秀花去尋親女兒了。
秀芬知道那是秀花的念想,和她提過多次,她閨女長的好看,随她。姑爺還認字,沒科舉是家裏太窮耽誤了,姑爺腦子好使。
至此,再次道邊重逢,可想而知,那份歡喜勁兒就别提了。
那不提歡喜勁兒,提啥呢?
就提一提,其他幾位好信兒陪同秀芬的婆子吧。
這幾位婆子,往年其實和秀花、包括和秀芬的關系,隻能算一般往上。
這回是厚着臉皮,看到秀芬匆匆用包袱皮好似裝着幹糧跑到山坡下面等待,猜到是要攔秀花的車,她們實在是太好奇秀花日子過的如何,裝作看不出秀芬有些不樂意,憨着臉跟了過來。
這不嘛,她們也不插話,眼神時不時地掃眼等待的車輛,陪着笑臉聽秀花和秀芬說話。
“嗯那,可不是,要是沒事兒就去你住兩日了,咱倆這關系,誰能和誰見外,可家裏人在等着呐。
這不是快過年了,我閨女非要帶我去府城溜達溜達。
你說咱都是這個歲數了,早就不樂意瞎逛,長了一身懶肉,我現在懶得飯都不做了,家裏甭管啥活都不用伸手。也用不着我,倒是我一伸手,外孫女們見着就急赤白臉的。
就像要去城裏溜達似的,我一說不去,閨女還不樂意,說我不知道好賴。
非說那裏鋪子多,要是有啥相中的就給我買。縣裏的不夠好。
女婿也跟着瞎起哄,說正好讓我去府城号脈。
你說,沒病沒災的,我摸什麽脈。這不是有倆錢燒得慌嘛。
可是我想發火還發不出來,你是不知道,妹子,我那女婿天天頂着一張:娘,甭管你咋罵咋說,我都是笑嘻嘻的臉。女婿喝點酒就說,上面的長輩就剩娘你一個啦,寬寬他們的心吧。”
秀芬聽的極爲暖心,替老姐姐高興。
她聽明白了,秀花姐姐的女兒女婿家裏過的富足,秀花姐姐在家特别享福,連飯都不做了。孩子們從女婿到外孫女婿,各個孝順的不行。
秀芬還勸呢:“應該摸脈,早發現早看病。沒發現,花倆銅闆等于買心安。别傷了孩子們想孝順的心。”
幾個婆子站在一邊心想:媽呀,都能沒事兒去府城溜達溜達啦,她們好酸。
更酸的在後面呢。
隻看,秀花争分奪秒的拽住秀芬的手唠嗑,不能讓車久等。
所以說話着急起來,不能停頓,嘴角子都起了層白沫子:
“明年家裏蓋房子,蓋完了,秋收後,妹子你務必去。到了那裏有的是地方住。
雖說現在我也是自個一屋,從到了我閨女家,我就住最大的屋。但是新房子指定更通亮的不行。
我那小外孫女婿,就是車裏坐着等我那位?嗯那,他出息,其實我那幾個外孫女婿都出息。你想啊,我女婿就是識文嚼字的人,他本身就非常不錯,給自個挑姑爺子,那各個能差了嗎?你隻見到眼前這個了,沒見到那兩個,全都是大高個,身闆厚實、能幹又孝順。在我女兒家裏那面,那都是十裏八村有名。
隻說眼前這個,他是才考中的秀才,據稱在咱附近這幾個縣裏都是拔尖兒的,要不然能來到這裏,本來是尋我的,卻被縣太爺家的公子迎進了家。嗯那,他和縣太爺家的公子他們關系好,都認識。”
秀花緩口氣,繼續嘴不停道:
“瞧我又扯遠了,我那小外孫女婿早早就畫完了房子圖,我那屋子,他早就給提前畫出來了,隻等着照那畫上的蓋房呢。我在這邊,沒什麽特别親厚的人,咱倆這關系,你忙完給牛接種的事兒一定要去我那裏溜達溜達,啥說頭沒有,更不用有顧慮,我閨女家,我當家。你要是有啥難事,更要去尋我。”
說着話,其他幾位婆子算是看出來了,秀花真沒吹牛。
因爲秀花回頭招呼左撇子,讓給寫個地址。
然後秀花的女婿還沒來得及應聲呢,那位村裏現在傳的很有出息的外孫女婿先應答道:“外婆,我來寫。”
不僅如此,下來交給秀花地址的時候,還非常有禮、非常給秀花面子的主動問道:“外婆,這幾位……”
“這是你秀芬姥姥。”
羅峻熙看到外婆拽住其中一位婆子的手不撒開,就知倆人關系極爲要好,他立馬面帶笑容,鄭重執晚輩禮。
不止羅峻熙,連着左撇子也下了車。
明明之前,秀花的女婿以及孫女婿沒聽到她們幾位婆子在道邊聊的是什麽,卻主動邀請秀芬去遊寒村做客。和秀花說的話不謀而合,也提了開春蓋新房,到時去住,秀花的屋子會很大,不用有顧慮的事兒。
其他幾位相陪的婆子,聽完心裏那叫羨慕和後悔。羨慕秀芬能被秀花的女婿和孫女婿高看,後悔她們曾經沒和秀花關系處到位。
而秀芬這回才有機會細瞧瞧左撇子,她老姐姐的女婿。
以前隻聽說來着。識字是文人,沒脾氣,老姐姐的女兒給生了仨閨女,不但沒怨怼,而且還讓媳婦當家。在老姐姐那裏,聽說的都是女婿的好話,果然,面相上看就是位能養嶽母的好女婿。
也是,要是不好的,根本不可能讓老姐姐帶吉老三離開。
再不用多慮多問了,隻憑這一件事就知人品。
秀芬和秀花撕扯着一包袱幹糧:“不算啥稀奇的,就是用牛奶和面蒸的幹糧,尋思這麽蒸軟和,我連包子都沒包,一路上吃,快拿着。”
家裏沒有肉,拿啥做包子。
之前吉家人在族長家裏鬧分家那陣,秀芬隻讓她男人去族長家大門外守着,囑咐要是屋裏鬧起來就去幫忙拉偏架。而她自己卻沒在場,她忙着回家蒸幹糧來着。
秀花生氣,死活不想接幹糧:“路過縣城,願意吃啥,兜裏有錢就能買,你費這事兒作甚。咱們之間誰不知道誰呀,你這幾年太難了,你家外面饑荒才還完,我都懷疑這是你家一年的細糧,都搭在我這裏了。”
後來還是倆人撕扯的,連羅峻熙這個不擅長“拉架”的都伸手了,左撇子接過了嶽母閨蜜給的幹糧。心中還開了小差,直感慨呢:瞧瞧他嶽母這人緣,可真是不錯。
當車輛重新動了起來。
婆子們紛紛避到路邊,目送秀花離開。
直望到車都沒了影蹤。
瞧瞧人家,坐車走,還能去城裏。上車時,女婿像攙扶家裏的老祖宗。回家更是有一堆孝順孩子們的恭迎。
代入一下自己,想想自己這日子,都有點兒喪氣。
再聽聽秀花那些唠嗑中透露出來的信息,那福氣感覺這輩子自己都實現不了,隻存在她們的想象裏。
不過,聽聽也挺滿足,可算是有和村裏人、還有自己親戚顯擺的了。
她們打算往後親朋再唠嗑時,誰提誰有福氣什麽的,她們就拿秀花舉例。
到時開場白就是:“你提的那人算個啥呀,就以前俺們莊子裏有個叫秀花的……”
——
與此同時。
左撇子和嶽母一起掀開棉簾子,也望着那幾位婆子直看不到影蹤才放下簾子。
這個插曲才算過去。
左撇子将裝饅頭的包袱放在腳邊,扭頭看眼倚靠在車廂裏的吉老三。
這麽大的動靜,車停了,車又啓動了,嶽母下去和人叙舊足足一盞茶的時間,吉老三全程愣是迷迷糊糊的沒咋醒。
左撇子小聲道:“娘,等到了縣裏,不行住一宿吧,咱們包個間,我瞧這小子燒的邪乎,需要尋個郎中看看。”找個落腳地給熬點藥喝上,再摸摸被打的骨頭有沒有問題,要不然容易不到家就病大發了。
“成,就是不知前車的峻熙,是去知縣家還是和咱們一起,一會兒停車你問問他。他要和咱們一起,就開兩間。”
左裏正聞言,眼神也掃到吉老三。
要讓左春生說心裏話,他膈應秀花帶姓吉的回去。
說一千道一萬,他有點兒擔心秀花和吉家斷不了關系。
但是,好吧,這位吉老三并不是吉老頭的親兒子,瞧這樣,吉老三似乎比秀花妹子還不樂意和吉家人聯系,要不然不會病的昏昏沉沉卻咬死提出跟着他們走。
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左裏正将自個的小心思藏的很深。怕沒被轉正就嫌棄他管的寬。
他更是懂得,男女之間,無足挂齒且改變不了結果的小事兒,幹脆就别着了相。
左裏正再次看眼吉老三,忽然說了句:“他倒是個有福的。”
左撇子将棉被給吉老三蓋了蓋:“可不是嘛。”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這個家分的,可以說,他們左家不算什麽赢家,也是他們家壓根兒沒想貪六頭牛。而吉家那對兒哥倆,更是吃大虧的。
唯獨這位吉老三,被嶽母操心着一頓亂拳瞎操作,才是大赢家。
因爲加加減減算下來,吉老三自己一人,就等于分得了六頭牛。
雖然這個事情,礙于羅峻熙的秘密,不能明面上告知他,但是看嶽母給吉老三領回去要經管的架勢,将來這小子成家買房什麽的,那不得補貼回去嗎?
秀花對左撇子說:“等他這茬病好了,将他扔你那縣裏鋪子,帶他一段日子,學着做掌櫃。”
之前家裏就研究過,德子提過好些次,要将六子從縣裏鋪子撤出來,去忙别的。說六子大有用處。
可是縣裏鋪子的人手不夠啊。
家裏琢磨雇個掌櫃?思來想去,那是過錢的事兒,不是自己人,總感覺不放心。
可是離開六子,單獨雇個小夥計吧,讓左撇子一直蹲縣裏做掌櫃,秀花心裏還有小九九。
啊,就這麽讓女婿和女兒長期分居住呀,那可不成,女婿又不是沒有過黑曆史。你知道他飽暖後又思不思**啊?麻溜給她回家。
這回陰差陽錯,湊巧有了吉老三。當吉老三提出要随着離開那一刹那,秀花就已然想好怎麽安排:
讓吉老三慢慢接手縣裏鋪子做掌櫃的,然後雇個小夥計,換左撇子回家老實種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