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說,一邊抓起了酒壇,發現這裏隻有一隻粗糙的酒碗,就隻好對着口将酒喝了一口,然後又吐了出來。“這他娘的也能叫酒?太差了,就是我們滑縣村裏自釀的土燒,都比它好喝的多。”
“诏獄裏就隻有這種酒,别的酒一概沒有,而且它比滿殿香都要貴。你剛才吐的這一口,就值二兩銀子。對了,不許動我的蹄髈,沒多點你的份,跟死人搶吃食,我相信你幹不出這事來。”
楊承祖對外面大聲吩咐“鐵頭,到酒樓要一桌燕翅席,再來兩壇好酒。另外給獄丞那說一聲,從今天起,頓頓給江千歲一家上好酒好菜,所有的帳都記在我的頭上。”
江彬放下了手裏的蹄髈,将那油手就在罪衣上抹了抹“早知道今天有燕翅席吃,就不吃這個了。不過你那一桌燕翅席的價格,其實沒有這兩隻蹄髈貴,等将來你就知道了。行啊,看來你是有錢了,是不是萬歲把崇文門稅監的差使給你幹了?當初我也幹過這個,挺賺錢的,不過幹不長,有太多的人惦記着這個地方,萬歲也要維持個平衡,不能把好處都讓一個人占了。所以趁着當的時候,多往口袋裏裝一點,将來用的上。”
他一邊說,一邊将那酒壇抓起來,朝着牆角扔過去“這種馊水!今後終于不用再忍它了。估計本侯快上路了吧,什麽日子啊,給個信吧。”
楊承祖笑了笑“具體的日子,内閣和三法司還在議着,不過多說也就是半個月,他們挺急的。千歲的日子看來過的還不錯,至少比起前面的那些犯人來,強的多了。”
“好說,這地方雖然被那些無知百姓說的像閻王殿,實際能不能過的好,還是看自己。隻要你有錢,别說是酒肉,就是女人,他們也能幫你弄進來。我是他們的老上司,大家有點香火情,倒是沒收我的錢,這些酒肉沒要錢。趁着你現在在任上,對他們好一點,多培養幾個心腹人,将來你住進來的時候,估計日子過的比我好。當初本侯的眼睛裏,隻有外四家軍,東西兩官廳所轄的兵将,于其他的人看的輕了,現在到了這裏,發現想用人,還真沒什麽人可用。千萬别學我,這算是經驗之談,等你将來就知道我說的是道理了。”
“你就這麽确定,我将來會住進來?”楊承祖并未因對方的這個說法而動怒,反倒是很有興趣的看着江彬“說說理由。你看,我不像你那麽跋扈,也沒你那麽嚣張,得罪的人就沒你得罪的多。怎麽可能住到這裏來?”
“沒用的,你說的這些,都對你的命運沒有什麽幫助。”江彬似乎想喝口酒,不過看看那碎成一地的瓷片,隻好摸了摸頭
“當初本侯剛進京時,你當我很嚣張麽?當時我是什麽身份,指揮使銜實授遊擊,這種三品武官,在邊鎮一抓一大把,哪次打仗都能填進去十幾個,算個球?在京師這地方,騎馬随便撞死一個,來頭可能就比我大的多,你當我敢跋扈?那個時候你知道我最大的願望是什麽?我當時就想啊,若是有朝一日,紅燒蹄髈管夠,二等清樓裏最騷的姐兒随便睡,那就是神仙過的日子了。”
他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再後來,我就遇到了錢甯,他帶着我去豹房見萬歲,正趕上萬歲來了興緻要打老虎。那隻老虎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還特别有精神,萬歲居然降不住他。錢甯那個孫子差的遠了,一見到那情形,自己的腿就軟了。我二話不說的沖上去,把那大蟲殺了,萬歲擡舉我,就把我留在身邊當做心腹。”
“再後來面子、帽子、房子、銀子,我要什麽就有什麽。山珍海味任吃,良家婦女任睡,就算是大家閨秀,也是想上就上。那些世襲勳貴見了我,也要稱一聲江千歲。到了這個地步,你說我還能不嚣張?就算我想不嚣張,也不成了。你知道我爲什麽打壓你,還想弄死你麽?”
“因爲你嫉妒我長的比你帥。”
“胡說!男人麽,要那麽帥有什麽用?”江彬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我是靠拳頭混飯吃的,又不靠臉蛋混飯吃。你帥不帥,跟我有什麽關系?我隻是在怕你啊。咱們兩個屬于一種人,都是佞幸!我怕你被萬歲賞識,就頂了我的位置。佞幸麽,有一個就夠了,多了的話,大家是要争個高下的,萬歲身邊的位子,太少了。”
楊承祖點點頭“難得江侯爺看的起我,居然把我當做你的一個對手,我倒是要惶恐惶恐了。”
“事實證明,我沒看錯人,就算把你放到興王府,你一樣混出了人樣啊。世事難料,誰能想到,萬歲春秋鼎盛,說去,就去了。興王世子能夠即位,你終究還是成了萬歲身邊的紅人。看在你請我喝酒的份上,我送你一句忠告,從你成爲萬歲心腹的那一天起,你眼前就是條荊棘路。自今日起,你日子過的紅火,不缺金銀美女榮華富貴,但是一步一兇險,一步一擂台。不知道多少忠臣義士,想要用你的血,來成就他們的名。到了那時候你就知道,嚣張一點,其實是個自保之路。而等你嚣張習慣的時候,想要低調,也低調不起來了。”
“那我少得罪點人,你看行不行。”楊承祖一副後生态度,向江彬請教着。
江彬搖搖頭“沒用。萬歲用咱們,是要咱們做刀的。刀不夠快,切不動豆腐,要咱們幹什麽?刀太快了,又怎麽可能不傷人?誰都不得罪,要你我何用?我當初不抓錦衣衛,就是想少掌握點東西,少抓點人,少得罪點人,結果還不是這樣?你是錦衣官,能比我好?老子先行一步,到了下面,幫你打個前站。等你下來的時候,我請你喝酒,就算還你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