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聽到這個消息後,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可他還沒有登基,總不能真的動手懲辦了這名縣令。隻能把一切的怒火,都壓在心裏,與楊承祖這個兄長訴苦。
袁宗臯并不清楚,那天的會談之後,他就被嗣君排除出了最核心的圈子。有時想要取得一個人的信任,要費很多力氣,還需要一些機緣,而要毀掉這種信任,則可能隻是一件事或隻是一句話。
“朕離良鄉二十裏時,這位縣太爺怕是還坐在衙門裏呢。楊廷和一到,他就要去迎接,在他們心裏,到底誰才是皇帝?”王府的扈從随員裏,也有人負責打探消息,楊廷和的儀仗未到,就有人把其排場探聽明白,彙報了過來。
這支隊伍的扈從兵力竟是達到了三千人,雖然說現在天子駕崩,新君未立,朝廷上下處于人心惶惶的狀态,爲了避免不測,首輔加強安保無可厚非。可是三千京營充當護衛,怎麽看也是有點小題大做,鋒芒太露了。這份排場,怕也隻比天子略弱三分,大明任意一個藩王宗室,都沒有這種氣派。
楊承祖笑着安慰道:“隻見太陽,不見長安,就是這麽回事了。萬歲居于宮禁之内,離這些人太遠了。想要照顧他們,也要經過内閣、吏部。畢竟不是傳奉官的時候了,他們對于萬歲固然是要讨好的,可是真正能決定他們仕途命運的,卻是首輔。楊廷和甚至隻需要說一句話,或是随手丢個夾片,就能把良鄉縣令貶到哪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當佐二去,他肯定要着力巴結了。”
“大哥替我記住這個知縣的名字,等朕登基後,第一個派他到遠瘴地去爲官。楊廷和啊……他終于要來了。”
不管事先如何的盤算,又怎麽樣給自己打氣,一想到要面對當下大明第一實權角色,朱厚熜的臉色依舊難看的很。他終歸是個孩子,努力的讓自己顯的成熟一些,也不代表他真的沒有畏懼。
楊承祖道:“萬歲放心,臣就在萬歲身邊保駕,料也無妨。兄弟同心……”
“其利斷金!”朱厚熜應了一聲,臉色稍稍好看了點,想起衛輝的那場大火,在那種危機且無助的時刻,是這位兄長把自己救出來。他是自己的貴人,一定會很可靠,自己一定可以赢。
楊承祖爲他小心的鼓着勁“陶神仙在房裏做法,他花大價錢搞來了楊新都的生辰八字,正在對着那生辰念咒,保證楊廷和無法與萬歲争鬥。袁長史已經出去接待,有袁長史接第一陣,也能消掉他幾分銳氣。”
館驿之外,龐大的隊伍已經停住,幾十面開路的銅鑼,篩出驚天動地的響動之後,漸漸回歸沉寂。有人将一卷卷地毯鋪開,從館驿門首,一直鋪到了八擡大轎之前,一名貼身長随小心的掀起轎簾,接着又有另一名長随攙扶着大明朝當下第一實權人物,緩步走出轎子。
另一邊楊慎已經搶步上前扶起父親,父子兩人在仆人的護送下,向着館驿之内走去。不管這一路多麽氣派,多麽排場,但一個事實都是楊廷和已經是個年近花甲的老人,而坐轎走這麽遠,滋味也不會好受。即使楊廷和精力健旺,身體還算康泰,在這種長途行動之下,也大覺吃不消。
歲月不饒人啊,若是年輕十年,自己是沒這麽難過的。楊廷和看着意氣風發的兒子,心裏頗爲唏噓,将來能夠輔佐新君的,恐怕還是自己這個兒子。隻是他雖然才高,但少年得志,難免恃才傲物,希望日後不要吃了苦頭才好。
館驿之内,一名年齡更大的老人邁步而出,遠遠的施禮,前來參見前輩。雖然論年紀,袁宗臯的年齡比楊廷和爲大,可他是弘治三年的進士,比起楊廷和這成化年的進士,得算是晚輩,見面之後,反倒是袁宗臯要執晚輩禮。大明士林規矩如此,老童子見到少年舉人也要自居後輩,這是不能亂的。
看着眼前白發蒼蒼的老人,楊廷和心内暗轉:大概就是這個老人,給了世子支撐下去的勇氣和信心吧?他不認爲一個孩子,有膽子跟自己抗衡,多半身後站的,就是這種老官僚。
他作爲官場中人,是理解袁宗臯的怨氣及不滿的,從前程遠大的進士及第,直接打發到王府做長史,從此絕了上進之路。任是誰,心裏都不會太高興,他能理解這種不甘心和由此産生的不滿情緒,但他還是想說,袁宗臯,你玩的太大了!
“仲德兄,不要客氣,論年紀,我還要喊你一聲仁兄。說起來,朝廷是對不起你的,若不是當初的安排,現在小弟的位置,當是仁兄的才是。”
“石齋公,你這話就叫袁某慚愧無地了。論才學能力,石齋公勝愚十倍,就不要拿老朽打趣了。想必石齋公是來參見世子的,我爲你帶路就是。”
楊慎并沒有資格參拜嗣君,隻能等在外面侯駕,楊廷和則借着走入館驿的當口,輕聲說道:“仲德兄,你何必如此?當年的那些老人物,都已經不在朝堂,就算你鬧些脾氣,也找錯了人。”
“脾氣?石齋公,你誤會了。你們大概都會覺得我有怨氣吧,可是不管你們信或者不信,老朽從來沒後悔過到興王府做長史。一直以來,老朽都爲能夠爲興王效力而榮幸。這次的事,也不是老朽的意思,不管楊閣信與不信,老朽一直在勸說世子進京繼統。不過世子的主,老朽做不了,隻能看楊閣你的本事了。”
說話之間,兩人已經來到朱厚熜所處的房間之外,親信宦官例行公事的通禀,之後就是宣招。房門打開,世子并沒有出來迎接,楊廷和至少自己邁步進去,期待着與這位帝國未來主宰的第一次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