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美麗的夏夜裏,安陸興王府承運殿上,朱厚熜第一次承認了楊承祖是自己的一家人。以他的身份,這種話并不是随意說出,而是代表了一種認可,一種确定,未來的安陸藩王,在非正式的場合,已經認可了自己的姐姐和自己好友的這種關系。
恍惚間楊承祖差點以爲朱秀嫦會突然出現,然後摸着自己和世子的頭發,然後說着:大家一定要做好朋友哦。不過轉瞬間,也就清醒過來,他頗有些惶恐的說道:“千歲,臣自知大罪,請千歲發落。”
“這又算什麽大罪了?”朱厚熜毫不介意的坐了下來,将酒壺遞了過去“一起喝吧。”
“烏景和是個混帳,這是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件事。父王的心思都在追求長生,修煉大道上,對我雖然很好,不過見面的時候其實并不多。母妃對我很好,可是太盼望我成材,總是希望我成爲紀善們口中的聖人,在母親面前,不能做的事更多。真正與我親厚的,是兩個姐姐,尤其大姐。她有些男兒性子,包括我遇到一些麻煩事,她都會幫我出頭,就像是一棵大樹,爲我遮蔽風雨。後來她成了親,再後來我就知道了,她過的一點也不快樂。”
“雖然姐姐在我們面前,努力裝的很高興的樣子,可即使是我,也能看的出,她的快樂和高興,都是裝出來,給我們看的。她不希望我們因爲她的事難過傷心,就努力裝做一切都很好的模樣,可是這種事,是瞞不過人的。她喜歡的人不肯娶她,嫁的人,她不喜歡,到後來烏景和越發混帳,在安陸鬧的很不成話。還來府裏折騰過幾次,不過父王總是說,這事裏我家也有理虧的地方,所以就容讓他幾分吧。也就是這樣,他在安陸越發嚣張,我們王府的臉,都快被他丢光了。現在他死了,阿姐還沒能解脫,帝王之家的女眷,不可能改嫁。我原本以爲,阿姐就會這麽孤苦一生,努力的活下去,再努力着裝成若無其事給我們看。”
“她做生意,經營鋪子,管理田莊。一方面是她真的不放心那些下人,另一方面,也是她要給自己找點事做。母妃就說過,如果不讓她做那些事,她就真的會寂寞到死。現在,她終于可以不寂寞了,我很高興的,不過你一定要對姐姐好一點,如果你讓大姐傷心的話,孤也不會放過你的。”
“臣遵旨。”
兩人确定了這種關系,彼此的距離就拉近了不少,從朋友的基礎上,又演變成了親戚,很多話,就更方便說出來。
朱厚熜道:“聽說萬歲要把你調回他的身邊做事?我是不會放人的,會盡我最大的力量留住你,不管成功或者失敗,我總要試一試。其實從我當藩王開始,也沒真的做過什麽事,就拿這事,做個開始吧。”
“你想做事,這是好事,不過你年紀還輕,能做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也不必急于這一時。”楊承祖寬慰道:“萬歲調我的事,我已經給拖延下來了。接着呢,就是南昌的戰事,而比戰事更重要的,是戰後的利益分配還有我之前說過的,整個東南官場的重新洗牌。即使是天子,面對這麽多要事時,也沒有精力再考慮我,所以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到了一切都結束的時候,說不定事情又出了一些别的轉機。”
“但願如此吧,楊大哥覺得,這南昌的戰事,将會是用什麽方式收場?幾位紀善們上次算錯了戰局,覺得沒面子。最近很是搜羅了塘報,又從前線打探消息,說朝廷大軍如何集結,如何準備,城内又有多少人叛逃。想來,應該很快就能結束了。”
“他們說的差不多,其實這樣就對了,他們不缺乏才幹,隻是缺乏一些務實的态度。像這樣去仔細調查,深入研究,從實際角度考慮,而不是從什麽道的角度考慮,不是很容易就能看到結局麽?甯藩已經完了,現在之所以還沒動手,不過是在談價格。南昌能支撐多久,不取決于其儲備了多少物資,也不取決于其城防修的如何,隻取決于大家什麽時候談好價碼。本地人要多少,朝廷出多少,以及朝廷内部的戰功如何調劑,讓誰得功,讓誰不得功。這些都談好了,南昌就可以攻克了。”
朱厚熜道:“這些我也明白,不過有一個問題,我沒法問,問了他們也不會告訴我答案,隻有從大哥這裏,可以問到個真心話。萬歲會怎麽對待甯藩?當初安化王之亂,就是送到京裏斬了首,甯藩是不是也要押到京裏處斬?聽說他當初素有賢王之名,與朝中文武多有往來,會不會有人爲他說項?紀善們說起此事時,也覺得,大概他的官司會審理很長時間,說不定還會有什麽其他的變數。”
“不大可能了,甯藩跟安化王不同,他的問題就在于認識的文武太多,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如果讓他到京裏,随便的亂說一通,不知道有多少忠臣清官的名聲受損,爲了大家的名譽,他注定是要死在南方的。其實不止是他,包括他的子嗣後代,也多半是活不了,免得将來還有人把這些說出來。甯藩這一支,怕是要除國了。”
“除國麽?大概吧,他鬧的實在是太大了一些,早該想到,是今天這個結果了。幸虧我身邊有你這樣的能人在,否則的話,當日王府失守,我的封國也就沒了。”
“那你就更該好好讀書,才不辜負我保住你的封國,将來做一個賢王,讓百姓景仰,士人稱道,就像蜀王那樣,該有多好?”
朱厚熜搖搖頭“我曾經确實想要做一個賢王來着,不過認識大哥以後,我就不想了。我看大哥寫的精忠傳,大家都喜歡裏面的嶽飛,我卻想着,我要做的話,就做裏面的皇帝。任你是精忠大帥,還是大鵬轉世,想殺就殺了。手握生殺大權,乾綱獨斷,才不枉走上這一遭啊。所以我現在真正想做的,是一個真正的自己,而不是什麽賢王。不知道那位甯王當初舉兵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麽想過,他終于可以做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