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他如今沒了官職,但是絕對不能以白丁視之,他是被勒令緻仕,冠帶閑住。也就是說,依舊保持着做官的待遇,隻是不掌權柄。而大明朝的官場體制中,這樣的角色想要複起,也不過就是一道旨意的事,而且一旦複起,就是原職起複繼續回去尚書,不用從頭做起,洗點練級。這樣的存在,屬于誰也不能小看的潛力股。
再者,他結交清流、士子,與當今大明文壇的宿儒才子,朝内清流名臣多有往來,乃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人物。孫家在安陸也是一等一的望族,影響力非同小可,當初興王在日,與他往來甚厚,也是平起平坐。區區一個安邦泰,在此老面前,根本就提不起來。即使如今緻仕在家的孫交,想要壞掉他的前程,也不過就是随手丢個紙條,或是寫封書信的事而已。
見他不顧體統的跪在泥水裏,孫交微笑搖頭道:“使不得,這可萬萬使不得。老朽如今不過是一山野老翁,可不敢當你這三品命官的跪拜。看看,官服都髒成什麽樣子了,這不是要折老朽的壽麽?來人啊,把安指揮攙起來,有話站起來說。”
他并不提楊承祖的事,可是安邦泰也明白,這事用不着提,或者說,孫交用不着和自己提。這老頭一露面,這事就不是自己能摻和的起的,趁早帶人撤了爲好。他這支人馬來的快,去的急,不過問了幾句安好,就帶着人馬逃命般的離開。
烏景和的那些閑漢們,原本以爲軍衛的人來了,能爲自己撐腰,沒想到孫老尚書居然親自出現,把軍衛全吓跑了。自己這種雜碎,在這樣的老人面前,是沒膽量出現的,早早的就散了。隻是烏景和走不掉,他這個儀賓要是見了孫交,連禮都不見就跑了,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他不善水性,又加之喝了酒,身體就更弱,先挨了頓打,後喝了泥水,腦子都有點糊塗,一條人命去了半條。可是還得強打着精神,由兩個親信摻着來給孫交見禮,孫交是與興王平輩論交的,算是烏景和的長輩,受他這禮,也受的坦然。
等見過禮之後,孫交道:“興王千歲過身不滿百日,你身上怎麽不服孝?固然你不服斬衰,齊衰總是該服的吧。王府宮人,也要服斬衰三年,女婿有半子身份,穿成這樣,喝的酒氣熏天,成何體統?若是被有心人參你一本,朝廷那裏,怕也要發落于你。你看看,喝酒不算,還要把自己摔成這副樣子,簡直是……你回去好生反省一下,不可再任性胡爲了。”
當年劉瑾威風全盛時,他是敢直接彈劾立皇帝的主,乃至後來,連皇帝他也敢彈劾,小小烏景和對他來說,根本就不能算個人。這麽訓一通,完全是看在與老興王交情的份上,否則怕是直接上本彈劾也做的出來。
烏景和在他面前并不敢還一句口,隻是懦懦應着,之後就在下人攙扶下離開。這一場打鬥,至此暫時畫了句号。
等到烏景和一走,孫雪娘在那名使女陪同下,輕移蓮步來到父親面前,盈盈一拜道:“女兒給爹爹見禮了。勞動爹爹親自前來,實在是女兒不孝順。”
孫交擺擺手“不必多禮,爲父到碼頭,也不是來接你的。你的那位救命恩人在哪?我是要看一看,能寫出滾滾長江東逝水的少年才子,是何等人物。不就是幾步路麽,算不了什麽,老夫還沒到走不動的地步呢。”
孫雪娘船剛到地方時,就已經安排人去家裏通消息,順帶把自己在惡虎莊的遭遇,以及那首臨江仙謄抄一份,給爹送了過去。惡虎莊那事,即使她自己不說,她爹想必已經得到了消息,這麽大的事,不是能壓的住的。官場上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河南方面的信函,怕是早就寄到了家裏。
隻是孫交是個沉的住氣的,即使見到信也未必會有什麽舉動,至于說來碼頭接人,那同樣想也别想。不管楊承祖對孫家的恩情再大,他也不會做出這種事,要報恩的方法很多,犯不上自己走一回。
可是加上那首詞,效果就不一樣了。孫交本人就是當世宿儒文豪,與大明弘治四傑之一的邊貢是好友至交,又與大明文壇前七子中的幾位多有往來,除了八股文章外,詩詞上的功力同樣深厚。
他見到這阕臨江仙後的反應,事實上比他女兒還要更大一些,孫雪娘不過是仰慕楊承祖不屑于科舉,不追求功名富貴的節操。
而孫交看到這首詞時,更多的是感同身受,大生生平又得一知音之感。作爲三朝元老,如今緻仕林泉的老臣,他何嘗沒有這種感慨,隻是他的才學,尚不足以把感慨寫成這樣的文字。
這錦衣官年紀輕輕,居然有這樣的才學,更有這樣的胸懷?如果說單純一個惡虎莊事件,對于孫交的觸動并不大,可是加上這首詞作之後,孫交已經堅定了一個信念,自己女兒的乘龍快婿就是此人了。
他在到達碼頭時,心裏已經有個想法,哪怕這錦衣官相貌醜怪一些,女兒也要嫁了。左右經過惡虎莊的風波,她也不好嫁别人,就算她自己有些委屈,那也隻好怪自己命不好。可等到兩下相見後,他端詳幾眼,心内就更堅定了招婿之念。
這錦衣官少年英俊,又有才學,這樣的女婿如果錯過了,自己的女兒,肯定找不到更好的對象。因此他一方面打發了女兒和兒子上轎,又對楊承祖道:“在河南,多虧了楊世兄出手搭救了小女,這份恩德,老朽是要報答的。如果不嫌寒舍簡陋,還請楊世兄到家中盤桓幾日,也讓我稍盡一點地主之誼。”
楊承祖本來覺得,這種文官眼睛都長在了腦殼上,是不大可能看的起自己這種錦衣武臣的,沒想到見面之後的發展,似乎有點往自己最讨厭的方向進行。忙道:“老人家,您如此厚待,讓晚輩愧不敢當。按說能到府上做客,是晚輩的造化,可是怎奈晚輩身上還帶着差事,如果不去王府先辦了手續,怕是不大好吧。”
“你是說興王府的事?”孫交哈哈一笑“那算不了什麽,早兩天晚兩天,沒什麽關系。當日興王在時,與老朽還算是個能說上話的朋友,我說句話,他們都要給個面子,我回頭爲你說明一下就可。再者,那地方現在是個是非坑,急着過去,并不是什麽上策。你與我回家去,我慢慢與你分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