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自成體系,外人不好幹預,可是以堂堂一個巡撫,用夾片彈劾錦衣千戶,基本十拿九穩。再說宋兆南自己确實也是有問題,縱然是有人回護,他這個河南千戶無論如何也坐不下去了。
聽說這回朝廷另有恩典,念他多年以來勤于衛事勞苦功高,原銜不動,調到南京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實授四品錦衣佥事一職。
大明将南京定爲陪都,機構設置與京師相同,南京有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和南直隸千戶所各一。而南京錦衣衙門與南京六部一樣,意義重大,非同小可。宋千戶年富力強,正該承擔陪着六部老大人打馬吊、喝茶,打瞌睡等重大職責,這河南千戶的印,還是乖乖交出來爲好。
新官上任三把火,誰也不希望這火燒到自己頭上,因此這拜見上官,乃是當前第一等要務,耽擱不得。楊承祖财大氣粗,忙備辦了一份滑縣特産,蒜頭金百兩,段彪也備了一份更加沉重的土産,帶着楊承祖直奔開封。
新官交接,各地的錦衣官都得來拜見新的頂頭上司,隻是這裏也有自己的規矩。按說是八府的實職百戶拜見千戶,像楊承祖這種虛銜百戶,是沒什麽資格見千戶老爺的。好在有段彪帶挈,又有這次滑縣一躍的威名,倒也沒人說什麽。
反倒是有幾個百戶道:“楊世兄好大名聲啊,這滑縣的跳河百戶,我們也聽說了,連帶我們那的百姓,對于錦衣衛的看法都大爲改善。說起來咱本是天子親軍,錦衣繡甲良家子,可是這些年這個名聲……多虧了楊世兄了,功臣,功臣啊。”
楊承祖可不會因爲人家誇幾句就找不到北,天知道這些人裏誰是跟着炒糧食的,嘴上說的好聽,心裏怎麽想的,又有誰清楚?
他不過在面見新千戶之前,已經拜了沈冬魁的碼頭,又給周王那送去了一份禮。河南幾路要角裏,鎮守太監跟自己不對,巡按自己巴結不上,其他能巴結上的,自己的關節都打點到了,想來新來的千戶,也不會把威風立在自己頭上。
下面的人你一言我語的,正說着楊承祖跳水後,這些百戶裏有幾個也跳過河的事,隻聽一陣鼓響,知道是新任千戶擊鼓升堂。錦衣是軍籍,還保留了一部分軍中作風,京師本衛打鼓升堂,地方衛所按說也是這個規矩。可如今綱紀廢弛,地方上這規矩早作廢了,像是滑縣的鼓,都被拿去換了酒喝,誰還敲啊。
一聽鼓響,段彪道:“這位新來的千戶不知道是什麽來曆,我掃聽了一圈,沒打聽清楚,怎麽還敲上鼓了。”
衆人說着已經來到堂上,見正坐之後,端坐一個五十開外的老人。此人棗紅面皮,粗眉闊目獅鼻方口,三绺短髯。頭戴無翅烏紗,身上穿的不是明黃飛魚服,而是一件嶄新的大紅坐蟒,腰間系一條白玉帶。
坐蟒似龍形,本不在官服之列,而是明朝内使監宦官、宰輔蒙恩特賞的賜服。錦衣衛内人員數十萬,然獲得穿蟒袍資格的并沒有幾個。這位新來的千戶一身蟒袍,充分說明來人身份高貴,根腳硬紮,可是不敢小看。
各位百戶一見這身蟒袍,都覺得後背發涼,忙一齊施禮,參見本衛上官。那人一揚手,道:
“各位同袍免去俗禮,老夫姓張名容,得天家恩典,特封我三品指揮使銜實授河南千戶一職。今後大家就是一個鍋裏掄馬勺的自己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隻要戮力王事,本官不吝恩賞。誰若是怠惰不前,有負國恩者,也小心軍法無情。”
他生的極有威風,又有這一身坐蟒袍加成,雖是初來,把威風立了個十足。宋兆南已經與張容辦好了移交手續,這時就是個閑人,承擔了彼此之間橋梁的作用,爲衆人介紹道:
“這位張伯爺可不是等閑人物,他乃是京師裏張永張公公的親胞弟,天家加封安定伯,大家誰敢不給張伯爺面子,就是不給張公公面子。伯爺在京師團營裏是帶兵的出身,行的是軍法,是出名的鐵面無私,大家可要仔細了。”
張容道:“言重了,言重了。我也不是不曉事的,這錦衣不比團營,很多規矩是不一樣的,這個規矩,我懂的。大家也不必緊張,這次河南的差使,大家做的都不錯,天家也很歡喜,今天晚上,狀元樓我請客,算是一頓犒勞,至于将來的封賞,哪個也不會少了。伯爺身份,那可萬不敢提,我就是實授千戶,什麽伯爺不伯爺的,在衛裏不用提起。”
他這話說的漂亮,幾人誰也說不出個不字來,紛紛告退出去,段彪一扯楊承祖道:“兄弟,你跟巡撫都察院那是說的上話的,可得幫二哥掏掏耳朵,掃聽掃聽這是怎麽個情形,怎麽來個這麽厲害的祖宗來咱這當千戶了?”
張永此時在朝廷的威風,未必就比當年劉瑾弱了多少,其與劉瑾并列爲八虎,當初兩下有矛盾,他甚至是敢在皇帝面前對劉瑾揮以老拳的主。打完了劉瑾之後,皇帝非但未加處置,反倒讓谷大用擺酒與他們講和,這分恩寵還了得?
乃至劉瑾的覆滅,與張永也有極大關系,正是他征讨安化王之亂後,向皇帝告發劉瑾,終将這位不可一世的立皇帝消滅。其兄封泰安伯,張容封安定伯,現如今張永自己爲禦用監掌印太監兼理團營,乃是武宗身前紅的發紫的紅人。
錦衣衛高銜低配是常态,可是配一個伯爺當千戶,這已經算是前無古人了,更别說這伯爺身後站的是張永,誰敢不緊張?若是惡了這位上官,那就不是革職的事,怕是連人頭都要保不住了。
誰攤上這麽個上級,都會覺得壓力山大,段彪隻要一想想對方的身份,就覺得頭大如鬥,不知該如何應付。自己帶的土特産原本覺得不少了,可是跟這伯爺身份一比,又九牛一毛,這可如何是好?
楊承祖道:“二哥,您也别太過緊張,伯爺也是個人,也不見得就要吃人了。再說他那麽高的身份,總不可能是專程跟咱爲難來的吧,總之走一步說一步,咱先把禮送上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