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可商量的。你們幾家先把人交出來,然後把剛才那些賠償給我,最後再湊一千二百石糧食交給官府,我就可以考慮當這次的事跟你們沒關系。滑縣的糧食不許外運,不過你們幾家要是想偷着運一點出去,我可以放你們一馬。想生活麽,大家都不容易,我明白的。可是滑縣的糧價,隻能這麽多,不能再漲一個銅闆。”
“你們幾家購糧的價格我是知道的,即使按現在的價格出手,你們也不會賠錢。最多隻是賺的少一點而已。”
“楊百戶,你最好搞清楚這事是的事,你擋了多少人的财路!”
“這種話我已經聽了很多次了,在開封我動那些糧食時,鎮守太監跟我說過,三位千歲我也會過。我不管你們背後站的是誰,我隻知道,糧價漲上去,大家吃不起飯,最後就要民變,就要造反。那時候不但你們的産業保不住,我也要背鍋。我不悲天憫人,也不講什麽大道理,我隻知道,我吃着錦衣衛這份錢糧,就得當好這個差使,誰要是想在我的管片裏惹事,我就得砍死他!”
張敬端看了一眼張嘉印,見張嘉印雙目微阖,在那運起裝聾做啞的神通,于這邊的糾纏全當沒聽見。楊承祖講的道理,他如何聽不懂?
如果自己真在這個事上說一句話,按楊承祖的脾氣,完全可能甩手不管,任事态惡化。到時候一旦發生民變,他這個親民官是第一個要摘印的。
得罪巨室代價大,可是激發民變代價同樣不小,他夾在中間沒有辦法選擇,就隻能幹脆來個嚴守中立,不聞不問。
張敬端見這個說合人指望不上,隻好自己上陣“楊百戶,國朝不與民争利,這才是四民安穩的保障。縣尊代天子牧守一方,職責應是教化萬民,導人向善,讓百姓安于農桑,厚恤民力,才是爲官之道。隻要百姓明白是非善惡,通曉聖人之道,自然不會爆發民變。而片面的與民争利,就是舍本逐末,用末流代替了主幹,由小道幹預了大道。如果沒了士紳的支持,我想縣令大老爺的政令,也很難通行下去吧。”
“張孝廉是吧?不愧是讀書人,盤剝百姓的事,說的都能這麽冠冕堂皇,我也要說個服字給你。不過我要說一句,你說的這些,對我完全沒有用。你們讀書人我知道,講的是尊重名士,大家誰有名,誰的學問大,誰的科分輩分高,誰說話就比較有分量,這個規矩,我喜歡。”
“年望久你知道吧?他是全力支持官府平抑米價的,你這番話我會轉達給年翁,到時候由你和他親自交流就是,至于誰輸誰赢,跟我無關。”
年望久是河南文壇領袖,不管是資曆、聲望還是科分輩分,都不是張敬端所能望其項背的。人家做過河南學政提學官,他連進士都還不是呢,這裏面的差距一天一地,張敬端在年望久面前,連提都提不起來。
張敬端一個小鄉紳,根本就沒資格與年望久筆戰,到時候人家随便派出幾個弟子門人,就能把他噴的連渣都不剩。他咽了口唾沫“年……年翁支持?”
“你們這消息太閉塞了一些,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怎麽做生意啊。”楊承祖抓起一隻肘子放在嘴裏大嚼
“做生意最基本的要求,耳聰目明,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連這都做不到,你們怎麽做生意的?開封那邊的情形,才是左右整個河南市場走向的,你們對那裏的消息都不了解,還想學人家發财,怪不得隻能搞這種歪門邪道。”
他邊吃邊道:“你們這些大戶有宗族,有家丁,這我都知道,可是你們也該知道一點,衛輝民變之後,朝廷對于民變的容忍,是零!開封那邊往八府發放糧食平抑糧價,老撫台請出了王命旗牌,已經做好砍幾顆頭的準備了。”
“我要是你們,就派一些聰明的下人,到開封去采探采探消息,看看那邊的米價到了多少,然後再制定自己的方略。你們誰要是認爲自己比撫标營的老軍伍更厲害,就随便折騰。我家裏還有白事等着辦,就不陪你們了,來人啊,把這些飯菜給我包起來,外面還有人吃不上飯,咱們這裏要是剩了東西就是罪過了。”
張嘉印也起身道:“盟弟等一下,老哥我陪你一起走。河堤上離不開人,我也沒那麽多時間浪費。”酒樓的夥計将吃食裝進食盒裏,楊承祖挑起食盒在後,張嘉印在先,兩人下得樓來,張嘉印道:
“賢弟你這一遭,算是把孟公然他們得罪苦了。我倒不是怕他們,我隻怕他們隻是别人推出來的擋箭牌,到時候正主出來,不知道又是何等遮奢人物。”
“大哥,現在最遮奢的人物是龍王爺,除了他以外,别人全是扯淡。滑縣要是真發了水或是起了民變,什麽人物都沒用。咱們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比什麽都強,要是被他們一吓,我就要認輸退讓,這身飛魚服我就沒臉再穿了。我給你面子,等他們幾天,如果到時候他們還不交人,我就按我自己的方法辦了。”
酒樓上孟公然與張敬端對視一陣,孟公然道:“現在怎麽辦?”
“寫信給上面吧,問問他們是什麽意思。這次的行刺,本來我也是拒絕的,是他們非要搞的,現在出了問題,總不能隻讓咱們自己來扛。不過那些說好的賠償,咱們還是得送過去,畢竟我們是要在這裏住着,如果什麽表示都沒有,張嘉印那邊也過不去。”
“楊承祖,我饒不了你!”孟公然看着桌子上那些空盤子,怒火迸發,一擡手,将那些上好的瓷盤推到了樓闆上,摔成了片片的碎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