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聖女點點頭,目光之中依舊充滿了慈悲,仿佛她此刻已經化身成南海觀音,正在憐憫的看着世人。周身上下籠罩在一片聖潔之光中,使左萬年不敢正視:
“正是如此,自古來不破不立,混沌源自污泥起,若是不經大亂,如何大治?不讓僞朝地方糜爛民不得生,咱們又如何重建龍鳳天子的偉業?可惜僞朝經營多年,愚弄百姓頗有心得,使百姓不查其惡,反爲其所用。前幾年白衣軍時倒是個機會,又被邊軍所誅。所以這回,我們想的辦法,就是不與僞朝鬥力,隻與它鬥錢。”
那名紅衣高個的女郎道:“妹子,你在我們青龍山那,就說過今天這話。可是我想着,這糧價一漲,不知道多少百姓會餓死,咱們白蓮教不是要救世濟民的麽,怎麽反倒要先害人命?”
那女子微笑道:“姐姐,這便是你不明白了。正如人生病一樣,若不是病痛發作,他就不去看郎中,反倒把小病養成大病。僞朝立國已久,人心思定,若是不下幾味猛藥,百姓是無法察覺其惡的,将來反倒是不易自救。”
“這些餓死的百姓,就是人身上的病痛一樣,隻有犧牲了他們,才能喚醒百姓,認清僞朝真面目,我們龍鳳王朝,才能恢複河山,重整山河。這些百姓,就是爲了天下必須付出的代價,所以他們就隻能犧牲了。”
她這目光不但對男人殺傷力大,即使同爲女兒身,那紅衣女子被她一看,也覺得她說的大有道理,便不再言語。這聖女又歎口氣
“咱們聖教做的是濟世救民,重整河山的大事,爲的是拯救萬千大明百姓,做大事自古是離不開錢糧二字的。光指望輸捐也不是辦法,這次我們把糧價炒上去,也是爲了聖庫着想。可惜啊,上天注定,僞朝百姓罪孽慎重,一時之間難以得到彌勒救應。咱們聖教的大計,叫人給壞了。如今漕幫金香主被捉,存糧多被官府收繳,這番糧戰,怕是要生出許多波瀾了。”
左萬年爲了這次糧戰,家中也囤積了許多米糧,可他不在意家業,隻在意白蓮教的布局。忙問道:“屬下聽說,金長齡似乎翻了船,被人拿了,具體情形也不曾打聽的清楚。聖女此次前來,莫非就爲着這事。”
那女子道:“正是如此,我們在官府的線人已經打聽清楚了,這次壞了聖教布局的,就是滑縣本地世襲錦衣百戶實授小旗的楊承祖。就是他到洛陽捉了金巡檢,又四處張布揭貼,将黃河水患栽贓在我聖教頭上,乃是朝廷裏新出的一名厲害鷹犬。”
“本來我曾想讓人扒開黃河大堤,爲糧戰的取勝加上一枚砝碼,可是如今,非但不能如此,還得安排人手去防範河堤,萬一官府喪心病狂将堤壩扒開推到聖教的頭上,咱們聖教在河南怕是就無處立足了。”
當年白衣軍就曾想扒開河堤,制造難民,但終究也是沒敢動手。現在的白蓮教論起聲勢來,還不及當年的白衣軍,主要靠的是民間傳教布道,拉攏信徒。如果真落一個扒堤以水淹民的名聲,以後誰再敢在河南傳教,那就是有死無活的局面,整個白蓮怕是都要大受影響。
左萬年聽完之後怒道:“楊承祖這厮我認得的,他爹便是朝廷的鐵杆鷹犬,在宣府爲救昏君死了,結果他兒子依舊是如此。我看不如這樣,我找幾個人,把他收拾了。”
“不可莽撞。”那白蓮聖女一擺手道:“現在他身邊前後左右必有錦衣扈從,縣城裏還有五十名馬術娴熟裝備齊全的标兵騎隊,不是我們能硬碰的。我這次到滑縣來,其實主要就是爲了看看,這名錦衣百戶是何等人物,居然能壞咱們的計策。至于殺人,這種手段太下乘了,能不用,盡量不用。再說他這次破壞糧價,也得罪了許多大人物,自然會有人收拾他,讓他們窩裏鬥去吧,不用咱們動手。”、
“聖女,那咱們這番謀劃,難道就都白做了?”左萬年想到好不容易布的局,結果就這麽收手,無論如何也壓不下這個火氣。
聖女道:“左壇主不必着急,僞朝氣數将盡,靠人力是挽回不了的。不管姓楊的如何籌劃,也隻是盡人事,但最終決定這場糧戰的,卻不是人事,而是天命。”
“天命?”
“不錯,就是天命。”聖女悠然道:“咱們教中的飛雲子道長,乃是觀天相的大師,他說最近河南即将漲水,洪災再所難免。到時候洪峰一來,百姓都能看見,不是咱們白蓮教毀堤,而是官府自己貪墨河工錢糧,把河堤修成個豆腐,一沖就垮。”
“難民們流離失所,對官府必然充滿怨恨。而他們不管怎麽平抑糧價,在天災面前,也沒有任何辦法,到時候該漲的還是會漲,百姓們該起來造反,還是會起來造反,這個天下,終歸是聖教的。我們現在要做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等。”
“等什麽?”
“等下雨。隻要雨一下,這河南的天,就要變了。”
就在左家莊内白蓮聖女分析着情形時,滑縣河堤上,穿了一身土布褲褂,赤着雙足的張嘉印,就這麽坐在一棵大樹下的石頭上。若是手裏再拿上一根煙袋,就十足一個老農模樣。
楊承祖在他身旁蹲下笑道:“高鐵頭可就在開封,大哥這身打扮若是落到他耳朵裏,仔細他向京動本參你個失儀。”
“那我求之不得,最好摘了我的印,讓我回家養老去。”張嘉印搖搖頭,拿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又擡頭看了一眼天上那火紅的太陽
“太陽好,出太陽好啊。你現在知不知道,隻要天上有點雲彩絲,我這心裏就要敲鼓,生怕下大雨。河南的水,已經漲了,這情形不太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