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朝楊承祖道:“楊百戶,不知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百戶見諒。焦某如今已經不在衙門應差,沒想到還能有官府中人前來尋我,不知百戶有何見教?”
他倒是真不怕楊承祖,對方是官身,就注定行事得講個規矩手段,不能肆無忌憚。這大明終究是有王法的所在,自己别看被革了前程,但是好歹還有個爲國捐軀的千戶妹夫,他難道還能羅織個罪名,把自己拿了不成?
若是他前來打鬧一通,那正好,自己可以去衙門裏告一狀,隻要自己占住了理,也不怕搬不倒他。
他也是拿捏住了自己辦這個事天衣無縫,又把衙門裏相關人員都一一打點到了,别看黑了這筆銀子,可是楊承祖又如何證明?衙門上下都爲他幫襯,這個啞巴虧他隻能吃了,否則的話,就是和整個滑縣衙門爲敵,也一樣沒什麽好結果。
楊承祖哼了一聲,自顧尋了把椅子坐下,冷笑道:“焦榕,咱們之間也沒那麽多話說,今天帶了幾個弟兄來,就問你一句話,欠我的錢,你什麽時候還?”
“欠錢?楊百戶您說的什麽話來,咱兩邊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您怎麽也不可能把錢借給我啊。是不是您老記錯了,把别人欠的錢,記成了焦某?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總不能您因爲跟縣尊拜了弟兄,就能說誰欠您錢,誰就一定欠您的錢吧。”
“诶?焦榕,你老小子是想賴帳不是?可着滑縣你打聽打聽,想賴我楊承祖債的人,恐怕還沒生出來呢。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到哪都得認的道理。這跟縣尊沒什麽關系,換了誰,他也得講理。來人啊,給他看看證據。”
王鐵頭應了一聲,拿了一張紙出來,拍到焦榕面前“你既然在戶房當差,一定認識字吧。自己看看,這上面是什麽。我告訴你,今天你若是交不出銀子,小心你這把骨頭!”
焦榕定睛看去,卻見擺在眼前的是一張借據,上面寫着今有焦榕,因生計所迫,向楊承祖借貸紋銀八百兩,二分計息,十日歸還。如果到期不能歸還,則任憑債主發落。
楊承祖道:“看在你新丢了差使,這日子也不好過的份上,這利息我可以緩一緩,不過本金你必須歸還。如果你還不上,我就去找你妹妹要。李千戶有些家私,我想怎麽着,也能頂八百兩吧。”
焦榕前後看了幾遍,額頭已經見了汗,真是見鬼了,這簽名與自己寫的并無二樣,就算拿他這當事人的角度看,也隻能說這字是自己寫的。這是怎麽搞的,僞造簽名的事自己也幹的多了,但怎麽也有點迹象,怎麽這簽名造的,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他哪知道,這是張嘉印親自操刀,有國朝進士,七品正堂出手,效果自然不同凡響。區區簽名又算的了什麽,縣令大老爺說什麽是真的,什麽就是真的,說什麽是假的,什麽就是假的,以假亂真乃是基本的手段,個中能力,豈是焦榕所能預料?
他又急又怒又怕,破口罵道:“楊小狗,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僞造借據,你難道不知道這是違反大明律的?若是我告到衙門裏,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你要是識趣的,就把這東西撕了,爺隻當沒見過,若不然,我就到衙門裏告你僞造契約,強搶民财,就算縣裏告不倒你,我到府控省控,定要讓你吃官司!”
王鐵頭一聽這話,伸出那簸箕大的巴掌,劈頭蓋臉猛打過去,一頓劈啪之聲大響,隻将焦榕打的口鼻噴血,不住的慘叫。王鐵頭邊打邊罵道:“直娘賊,你還有理了?白紙黑字在此,容不得你抵賴,你要去告,隻管去告,私憑文書官憑印,有這借據在,就是官司打到禦前,也是我楊哥有理。我倒要看看,哪個官能說欠錢不用還的話。”
楊承祖這手,其實就是照搬了焦榕的辦法,僞造一份借條,就像他僞造收條一樣。這種手段算不上多新鮮,可問題是确實不好對付。就像焦榕打點了衙門上下關節,不會有人出來證明那收條是僞造的一樣,這借條想必楊承祖也打通了關節,一樣有把握不會被人識破。
那些衙門裏的同僚是認錢不認人的,隻要他銀子打點的到,那些人也不會介意去認可借條的真實性。再說大明的司法并不像後世那樣嚴謹,這種民間借貸的行爲,打到官府也是用債條說話,至于進一步核實真僞,衙門那麽多公務,哪有那許多時間去一一甄别?
他還不知道,這債條是出自張嘉印之手,否則更要含血噴天,大叫蒼天無眼,百姓沒活路了。就是眼前這局面,就讓他這公門老吏暗感棘手,這楊承祖的反應也太快了一點,如果他再晚幾天,隻要那大事成了,又何必到了今天這地步?
現在他若是不認這債條,不但是要吃眼前虧的問題,而是打到衙門裏,自己也是必輸無赢的結果。至于府控省控,話好說事難辦,人家手裏拿着這借據,他打到哪去又有什麽辦法。他隻好咬牙道:“你這借條并無指模,不能做數。”
楊承祖一聲冷笑“指模麽?焦戶書也是衙門裏的體面人,打個借條如果還要打上指模,未免太不給您面子了。當初我也是看在你是衙門裏的戶書份上,成全你的體面,隻要簽字沒讓你打指模,不過你要是想拿這個說事,恐怕立不住腳吧?這文書沒有指模,就不算數麽?”
他這個疑問,焦榕可不敢應,他已經确定,楊承祖一定看到了那張收條。自己要是說沒指模就不算數,那張收條又怎麽算?他這是逼自己去認那收條是僞造的,那卻萬萬不能,他隻好強咬牙道:“這字未必是我寫的,再說我眼下也拿不出八百兩銀子,我妹子是嫁出去的閨女,這事跟她有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