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連升道:“要論捉人,我們錦衣衛比你們衙役還要内行一些,這差使咱們兩家一起辦了吧,總不會讓人搶了你們的功勞。免得人要是跑了,你們也沒法交代不是。”
這些衙役知道,這幹錦衣陪同,無非是在路上要用點手段,讓鍾阿四明白,做人要說實話,不說實話是會全家亂葬崗的道理。可是你不同意他去?那就是自己得罪錦衣衛,那是腦子有病的人才會幹的事,隻好沒口子應下來。
按說這些人得了差使,腳程自然不慢,可是緊趕慢趕,終究還是差了一步。有本縣義民趙某早得消息,帶領有活力兼有正義感的鄉民數十,手持刀斧匕首等農具,将鍾阿四一家,全都帶到了衙門對質。
爲了讓鍾阿四盡量舒服一點,沿途大家還主動不讓他走路,而是将他扛起來行走省去他大半體力。爲了怕他中途摔倒在地,還特意用繩索緊緊加固,确保萬無一失。
隻是縣尊隻招鍾阿四一人,其他家眷就由趙義民妥善保護,還安心寬慰鍾阿四道:“上的堂去,你知道該當如何講話,如果膽敢胡言亂語,蒙蔽大老爺,你們一家子就要到龍宮水府裏去團圓了。”
就在這段時間,張嘉印也不閑着,他直接找吏房那要來了縣裏衙役的名冊,邊看邊道:“本官當年讀書時,有個本事,叫做過目不忘,能考上這進士前程,也全靠了這份本事。咱縣裏的衙役名字,我沒一個記不住的,不過這劉虎是誰啊?劉縣丞,你能不能給本官解釋一下?”
劉庭宣額頭上冷汗直冒,這劉虎是他本家族侄,他哪能不知道是誰?本來他就是用自己侄子頂了鐵中英死後正役的缺,反正鐵家也沒人襲職,空一個職位出來,還不如便宜自己家人。
這種事也是常例,不算什麽短處。但是他最大的錯處在于,是事先沒向知縣報備,事後也沒想知縣說明,想來個瞞上不瞞下,就這麽糊弄下去。
一個正役名額一年下來,也是不少錢糧的,而且還要算上當捕快的隐形收入,在明朝中後期,一個班頭身價的衙役,一年下來,能進幾百兩銀子。眼下雖然沒有這麽富貴,但是弄個幾十兩銀子在手裏,也是沒有半點問題。這種崗位本來就是衙門裏用來發财的,誰賣都是賣,自己堂堂二老爺享受一份,也不算不對。
隻是他一時糊塗,總怕知縣知道後,要分去一份好處,再說衙門裏多個衙役,再有幫役民壯等,想來知縣未必就能認的出人。卻不知,這個名額早被張嘉印許給了鐵珊瑚,一查之下,馬上就發現了端倪。
李承祖冷笑道:“方才那要打珊瑚悶棍的,恐怕就是這劉虎吧。也别說,年紀不大,膽子不小,居然敢對我的女人下死手,這個朋友,我一定要好好結交結交,兩下多親多近了。”
劉庭宣心知,這是對方表示這事沒完,怕是下一步就要發展到上門砍的地步,又想起前幾天這人單刀獨鬥香滿樓,力殺群寇時的情景。若是自己的族侄對上這樣的人王,有幾個也不夠死啊,不由忙道:“誤會,這全都是誤會。劉虎他隻是一時莽撞,爲人不惡……”
“惡不惡的,本官不問,隻是這個衙役遞補之事,本官從頭到尾并不知情,這滑縣衙門,看來本官是真不适合再幹下去了。”
劉庭宣也知道,如果自己事先告知,有知縣替自己背書,那麽這補了也就補了,占了也就占了。就算你楊承祖面子大,最多我們再多出一個正役名額安置你女人不就完了麽,總不可能沒完沒了。可是就因爲自己沒告訴知縣又被抓了現行,張嘉印肯定認定自己目無上官,私自做主。
這樣的印象,比起抓到他什麽罪過更爲要緊,對于一個佐二官來說,得到一個目無上官的評語,這輩子基本就算是交代了。他隻好道:“我這就讓劉虎辭去衙役官身,回鄉種田去。不過縣尊,還請借一步說話。”
他用眼看了一眼楊承祖,張嘉印哼了一聲,與他轉到後堂,劉庭宣施禮道:“下官今次做事确實孟浪,他日必向大老爺登門賠罪。可是這回收拾楊承祖的事,您可一定要跟下官站在一條線上,這是龔公公的意思啊。”
他說的龔公公,就是河南鎮守太監龔懷恩,此人乃是朝廷耳目,代表天子在河南負責采辦各色特産,獻入京師。其身份與欽差幾無二樣,與河南巡撫可以分庭抗禮,于這小縣而言,也确實有至高無上之感。
他說到此,從懷内取出一封書信“這是前日從鎮守太監衙門送來的一封私信,要我好好收拾收拾楊承祖,不可放縱此人胡作非爲。縣尊,您可要想清楚,龔公公坐鎮開封,位高權重,閹人心思陰沉,萬萬得罪不得。當然,楊承祖與縣尊有交情,不必趕盡殺絕,隻要他把鐵氏交出來,也算是落了他的面子,讓他知道進退,其他的事,咱們也不追究了。”
他這一番表述,既是拉攏張嘉印站到自己的陣營裏,與自己攜手進退,另一方面也是間接表示,老子也是有靠山的,你不要趕盡殺絕。你沒發現麽,龔公公的書信不給你,而直接給了我,證明我是龔公公的人,你要是對我窮追猛打,當心老公公發威,你這芝麻官算的了什麽?
哪知他不交這書信還好,張嘉印一看書信,勃然變色,三兩把将書信撕個稀碎,擡手就将碎紙扔了一地。“我輩讀書人,讀浩然書,得浩然氣。心中自有正氣在,魑魅魍魉,妖魔邪祟不能侵害,區區閹奴,能奈我何?沒想到劉庭宣你是攀附權閹的小人,本官恥于你爲伍,今後休得與我稱兄道弟,免得壞了本官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