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月從朝鮮邊城會甯出發,越過圖門江進入清朝土地之後,這支朝鮮軍隊就一直在行軍。但十幾天前他們接到的命令還是去清朝的中原幫助鎮壓叛軍,現在卻被要求前往清朝的山東剿滅亂民,這讓朝鮮人十分的不滿。
這支朝鮮軍隊由國内的鳥槍善手和北方邊兵組成,武器和糧草都是從國内自備,進入清國之後,他們一直得不到清朝的物資補給,行軍路線又一改再改,使得朝鮮将官們對這次助清伐明紛紛抱怨,可是卻也敢違抗。
兵馬虞侯申浏通過通判向監軍的清朝官員韓巨源提出補充糧草,韓巨源倒沒回絕,但卻說等到了濟南後再行補充。
申浏沒辦法,又提出請清朝地方官員爲朝鮮軍隊提供一批夫子,這個要求并不過份,韓巨源答應了,但卻讓朝鮮人自己去找夫子。
申浏将找夫子的任務交給了樸正泰,讓他帶一隊兵丁四下去拉一些清國人來做夫役,等到了濟南後再放他們回去。
樸正泰是兵馬萬戶,這個官職雖說是萬戶,但是卻隻相當于明朝的千戶官。在此之前,樸正泰一直擔任漢城府的參軍,這是個正七品的官職。
朝鮮國王同意助清伐明後,将調兵遣将之事交給了兵曹判書金應海,樸正泰正是金應海的學生。借着這層關系,樸正泰調任爲鳥槍廳的兵馬萬戶,随申浏一起到清國來“鍍金”。
朝鮮國内雖然反對助清伐明的呼聲很大,但卻沒人認爲朝鮮軍隊會在中國遭遇什麽危險。因爲之前朝鮮曾經三次出兵幫助清國對付明朝,每每都是大勝。雖說出的兵都是鳥槍手,人數也并不多,但卻給了朝鮮國内一個印象,那就是相比能夠讓朝鮮滅國的滿清,曾經宗主國大明的軍隊太過不堪,已經不再是當年痛擊倭兵,挽救朝鮮的天兵了。
因此,包括兵馬虞侯申浏在内,這支朝鮮軍隊對于到中國來作戰,充滿信心,不慮有任何危險存在。
和樸正泰一起去拉夫子還有察訪官金大全,此人不是鳥槍廳的官員,也不是北方邊兵的人,而是兵曹直接派下來的官員,屬于朝鮮王直派官員。
金大全的官職并不高,隻有正六品,但因爲他是王上派來的,所以即便是兵馬虞侯申浏對他也不敢怠慢。
找夫子這種事,哪裏用得着察訪官親自去。金大全隻是閑着無事,跟着去看看而矣。
路上,樸正泰問金大全:“金察訪,聽說中國以前很富饒,百姓生活比我們朝鮮人強得太多,可爲什麽我們一路過來,看到的都是饑餓的中國人?”
“現在是清國,不是中國,從前的天朝已經不存在了。”
金大全從馬上回過頭,雖然王上因爲畏懼清朝,不得不發兵助清伐明,但在他看來,清朝占領的中國,肯定不能稱之爲中國,而是應稱之爲胡國。甚至,若不是清國南方還有明軍餘部在堅持,金大全都認爲中國已經徹底不在,朝鮮才是中國所在。
朝鮮國缺馬,這支隊伍隻有樸正泰和金大全有馬騎,其餘的朝鮮兵都是步行。因爲缺少鐵甲,大多數朝鮮兵都是穿的罩袍,身前印有“步”字,如果是水師,那就印“水”字,頭上戴的是那種很大的像鬥笠一樣的帽子,上面有兩根繩子系在下巴。
“那看來,清朝對中國的統治很蠻橫。”
樸正泰點了點頭,他和金大全并不熟悉,加上對方是王上的親信,所以,有些話他也不敢冒然和對方說。
一個朝鮮軍官從前頭快步跑過來,報道:“萬戶,這裏的清國人太少,我帶人找了好幾處都沒有發現有清國人的村莊,是不是回去?”
“繼續找,這麽大的地方,怎麽會沒有人呢。”樸正泰揮手讓那朝鮮軍官繼續帶人去找,想了想,又叮囑一句:“最好從清國人那裏弄點糧食來。”
聞言,金大全眉頭皺了一下,但想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清國的官員都同意他們自己去找夫子了,從清國百姓手裏弄點糧食來,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至于影響兩國邦交。
又找了大半個時辰後,朝鮮人終于在一座半山坡發現了清國百姓聚居的村落。遠遠看去,有上百間草屋依坡而建,還有炊煙升起。
樸正泰很高興,縱馬帶兵奔了過去。
突然到來的朝鮮兵讓那村子的清國百姓都很驚訝和害怕,尤其是對方穿着他們從沒有見過的衣服,不少百姓以爲是土匪。
樸正泰的部下有會中國話的軍官,他帶兵進村讓村子裏的男人都跟他走,另外将家中的糧食交出來。看到村子裏有養雞,一些朝鮮兵頓時就動手搶了起來。清國百姓不敢反抗,男人們哆嗦着跟着朝鮮兵走,女人們抱着孩子面無人色的看着朝鮮兵将家中僅有的口糧搶走。
因爲有金大全這個察訪官在,樸正泰不敢縱容部下太過,所以倒沒有朝鮮兵去擄掠那些清國婦人。
“金察訪,這裏的男人太少,隻有三十多個,看來我們還得去其它地方找找。”
見這村子裏隻有三十多個清國男人,搶的糧食也不是太多,因此樸正泰不想就這麽回去。
“我隻是跟來看看,什麽時候回去由萬戶決定。”
金大全倒沒有喧賓奪主,命令樸正泰的意思。這個姿态讓樸正泰很滿意,讓部下們分成幾隊,繼續到四處搜尋清國人的聚居點。
太陽下山前,朝鮮人陸續又有收獲,他們從鄰近的村鎮又綁來了一百多清國男人,搶了不少糧食和牲畜。見天色就要黑了,樸正泰便下令返回。
因爲從清國人那裏搶到了兩口肥豬,所以随樸正泰出來的朝鮮兵們都很興奮,雖說回去後這兩口肥豬大半要交上去,但做爲獎勵,他們也能分到一些瘦肉。雖然瘦肉沒有肥肉好吃,但對于已經很久沒有吃過葷腥的朝鮮兵而言,卻是個難得的美味。
如果上官心情好,格外開恩,說不定能賞幾塊大肥肉下來。一想到那滿滿一嘴的肥肉味,牽着豬的朝鮮兵口水都快流了下來。
收獲不小,樸正泰心情自然不錯,金大全也是高興。清國對他們沒有任何糧草供應,所以從渡過圖門江以後,他們就一直吃着國内帶來的糧食,哪怕他是察訪官,也難得能吃上葷腥。
金大全在想,既然清國官員允許他們自己去拉夫子,這便是默認他們可以在清國境内搶掠,早知如此,就不必這麽老實,一路大搶特搶就是。反正清國人需要他們的幫助,再說現在中國也不是天朝,而是胡國,身爲中華正統承繼所在,朝鮮沒有理由對胡國的人還有什麽友善。
回到大隊紮營地時,天色已經黑了。樸正泰他們這一隊走後,申浏又派了兩隊人馬,三隊各有收獲,回來後将抓來的清國男人看押在一起,然後便開始殺豬宰雞。很快,朝鮮軍營裏就熱鬧非凡,香味四溢,一些朝鮮兵還高興得在那唱起家鄉的歌來。
作爲和朝鮮國聯絡及監軍的清朝官員韓巨源得到手下的報告,說朝鮮人不僅抓來了不少地方青壯,還搶來了不少糧食和牲畜。
韓手下的人自然是希望韓巨源出面約束一下朝鮮人,訓斥他們,免得朝鮮人軍紀越發敗壞,給沿途百姓造成損失。不過韓巨源卻沒當回事,出來看了一圈就回去了,還要手下人不要多管閑事,等會朝鮮人送吃的來就收着,其他的話不要多說。
監軍大人這個态度肯定讓手下人都十分氣憤,但他們卻不知監軍大人的苦處。大清現在非常需要這些朝鮮軍隊幫助他們作戰,北京那邊不斷派人督促,要朝鮮兵盡快趕到濟南,因爲山東巡撫黃梧奏報,登萊的于七義軍已有十幾萬之衆,并且正在向濟南逼近。如果濟南失守,山東局面便徹底糜爛了。
朝廷一不給錢,二不給糧,隻給個監軍的虛名,還不斷催促自己,事情辦成了,是應有之意,辦砸了,是他韓巨源無能。這當口,韓巨源能做什麽?他沒有丢三下四的巴結朝鮮人就算不錯了,又哪裏會約束他們什麽。
再說了,朝鮮出兵幫大清作戰,和蒙古人入關幫大清打明軍有什麽不同?蒙古人能搶,朝鮮人爲什麽不可以搶?不搶,留給那些亂民不成?
申浏其實也擔心清國官員發現他的部下搶了不少百姓糧食和牲畜,會過來責罵他,可等了半天,也沒見清國官員那裏有什麽動靜,不由松了一口氣,也隐約有了些底氣:似乎清國人現在有求于他們,并且比之前更加急迫。
然而,讓申浏怎麽也想不到的是,大鍋裏的肉剛剛煮爛,一隊清國騎兵卻出現了。
來的清國騎兵是正宗的滿州八旗兵,随貝勒屯泰到山東來鎮壓亂民的,領隊的是一個參領。
八旗兵一來,就命令朝鮮人将煮好的肉都拿給他們,還要朝鮮人将他們的戰馬牽去洗刷喂料。朝鮮人動作稍慢,八旗兵們就是喝罵鞭打。
不少朝鮮人憤怒不已,一些沒有來過清國的士兵氣得青筋暴起,可那些軍官們卻一個個耷拉着腦袋連屁也不敢放一個。一些曾經來過清國“助戰”的老兵更是警告新兵們,千萬不要得罪滿州大兵,否則,别看滿州兵隻有一兩百人,但卻能讓他們吃很大的虧。
樸正泰親自出面接待了那位滿州參領,金大全這個王上親信心裏罵着騷胡,臉上卻賠着笑臉極盡恭維,哪敢說半個不是。
韓巨源一聽有滿州參領過來,也吓得趕緊跑過來。
“朝鮮,不錯。”
那滿州參領吃飽喝足之後,就要樸正泰給他們騰出地方休息。樸正泰哪裏敢不答應,直接将自己的帳逢騰出來供滿州參領休息。
直等滿州人都睡下後,樸正泰才放下心來,看到部下不少将領一臉憤憤不平,他立即警告他們道:“滿州人,以一當十,滿萬不可敵,你們莫要爲王上招來大禍。”
樸正泰這邊提醒部下不要招惹到滿州大兵時,千裏之外的南京,周士相對徐應元吩咐道:“告訴鄭鳴俊他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要事事都來請示我,怎麽打,何時打,是他們的事,由他們自己決定。我不問過程,隻要結果。這要是事事都來問我,黃花菜都他娘的歇了!月底之前,天津水營必須解決掉!”
“好,我就去給水師發文。”
徐應元應聲要走,周士相想到一事,又叫住他,說道:“還有,索尼說本帥背信棄義,這他娘的也是笑話。你給我回封信給他,就說,當初本帥和福臨停戰,不是真的不打了,而是歇一下,養精蓄銳,然後打他們個更狠的。嗯,停戰就是爲了準備下一次大戰嘛!這句話,沒毛病。至于和約這東西,就是張白紙,說撕就撕了。他索尼要是不服,大可以自己先撕嘛。”
徐應元聽後很是無語,自家這位殿下還真是敢言他人不敢言之事,曆朝曆代,可沒見哪位有自家這位殿下如此厚顔無恥。
“你看着我幹嗎?我說的是真理。真理這東西,你明白?誰的刀硬,誰的炮打得遠,真理就歸誰所有...老話說,真理取決于大炮的射程...唉,算了,這些你也不懂,你就照我說的寫就是了。”
周士相有些不耐煩徐應元的表情,這家夥好歹跟自己也有幾年了,怎麽還是這麽不上進的。
看了眼桌上仍是堆積如山的奏疏和公文,周士相真是頭大如牛,索性扔下筆,說道:“另外,給北京發戰書吧,就說本帥下月要北上睡一睡福臨的老婆。記住,是福臨的老婆,不是布木布泰,那老女人李瞎子惦記着呢。君子不奪人所好。”
“這....就這麽寫?”徐應元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就這麽寫!”
周士相很肯定,然後扔下一臉驚愕的徐應元,他要去造人,因爲宋襄公希望北伐之前,能夠傳出公主有孕的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