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輔政大臣都是兩黃旗出身,索尼、鳌拜、蘇克薩哈三人都是内大臣,敦拜則是盛京将軍,現在的領侍衛内大臣,拱衛京城安危的支柱。當初,要不是敦拜領關外八旗入關,恐怕順治已然被他的幾位好“兄長”給逼得退位了。
鳌拜領軍在外,敦拜領軍在内,索尼和蘇克薩哈處置朝政,四人都是自己的心腹親信,好奴才,在兒子親政之前幫着處理朝政,抵禦南方明軍和叛軍,穩定北方局面,順治的這一安排無疑很妥當。
隻是論資曆,索尼出任輔政大臣之首,在八旗内部沒有異議,因爲索尼資曆太老。早在太祖皇帝時,索尼就已經是一等侍衛,直文錧的學士。後來太宗皇帝駕崩,也是索尼和鳌拜等領兩黃旗人馬和兩白旗對峙,以命相搏,才逼的多爾衮不得不擁立順治爲帝。順治朝,索尼不僅是内大臣,更是議政大臣,故而由他出任輔政大臣之首,滿州上下包括太皇太後都沒有意見。
可是蘇克薩哈排在第二,卻讓不少人感到不滿。包括一些王公大臣在内,大家都認爲蘇克薩哈資曆不足,且是個小人,就算先帝器重于他,叫他做顧命大臣,也當位列鳌拜和敦拜之後。
蘇克薩哈被人看作小人,和他當年在多爾衮死後,首發告多爾衮圖謀不軌有關。雖然此後幾年他一直率軍在南方,也多次擊敗南明劉文秀部,立下了不少戰功,但這“首告”的惡名卻始終影響着他,哪怕順治對他很是信重,提他爲内大臣,滿州内部對他還是多少有些看不起。這一次蘇克薩哈不聲不響的就成了“次輔”,着實出乎了很多人意料,隻是先帝遺诏已頒,更改不得,王公大臣們也隻能默認。好在蘇克薩哈也是個聰明人,知道對自己不滿的人有很多,所以自任輔政大臣後,遇事多問索尼,索尼不決再呈太皇太後親斷,從不自作主張,也不擺輔政大臣的架子,這讓他多少淡化了一些不滿。
鳌拜位居第三,他自己并不介意,因爲他知道這是主子生前對自己最好的安置,畢竟揚州大戰是由他指揮,這一仗卻葬送了三萬餘八旗子弟,吓得主子倉促南逃。很多人論議說,主子之所以染上天花,就是因爲當日倉皇北上途中染上風寒,導緻身子骨虛弱,以緻天花病邪侵入禦體。
打了敗仗還因此害了主子,鳌拜心中滿是愧疚之情。受命帶領禁旅八旗開赴中原戰場時,他已是打定學漢人一樣馬革裹屍了,唯有那樣,才對得起主子的信任和知遇之恩。當初要不是主子,他早被多爾衮處死了,哪還有現在。
然而鳌拜自己對輔臣位序不介意,但有人介意,尤其是排在鳌拜上面的是蘇克薩哈那個小人,這就更加讓人不甘心了。這些人主要便是鳌拜在兩黃旗的舊部,還有一些從前親附鳌拜的大臣,甚至還有一些貝勒和貝子。在徐州抵禦太平軍的貝勒屯泰就很爲鳌拜不值,要不是鳌拜派人勸阻于他,屯泰說不定都上折子了。
敦拜在領軍入關之前,足足八年都呆在盛京。盛京将軍聽着是威風,但實際不過管轄關外的兩三萬從前下五旗沒有遷入關的牛錄,其中一半是老弱病殘,還有就是幾萬生熟女真。這些生熟女真部落很多,有飛牙喇,有索倫、有鄂溫克,有黃羊野人巴爾虎等,多的一兩千人,少的不過幾十上百人。關外的重鎮原先在太祖太宗時,有很多,如盛京,遼陽、鐵嶺等,現在不過兩座,一是盛京,另外就是甯古塔。
往大了說,敦拜是大清龍興之地的鎮守,往小了說,不過是滿州老家的看門狗。所以在出任盛京将軍的這八年,敦拜在朝中的影響力幾乎可以說沒有,甚至很多人都不記得這位曾經的弘文院大學士。如果不是因爲大清在南方戰事接連大敗,入關的八旗将士損失太重,關外的這點牛錄根本不被滿州放在眼裏。現在,敦拜則成了關内八旗的大救星,他從關外帶來的兩萬多人不但幫助順治穩定了朝局,更成了一支被王公大臣們寄于厚望的生力軍。
敦拜帶來的兵馬,現在由甯古塔都統安珠瑚帶了七千披甲兵和新附滿州六千南下歸鳌拜指揮,餘下的六千披甲兵和四千漢軍與從直隸、山西等地駐防漢軍和綠營抽補過來的幾千人一起補充進了兩藍旗和兩紅旗,算是把已經被打殘的兩藍和兩紅的架子重新搭了起來。這兩萬人也是北.京城的最後一點力量,将他們全部投到河南,北.京就無一兵一卒。在不少滿州王公大臣内心深處,敦拜這兩萬人其實是他們退往關外的本錢,不到最後關頭,這兩萬人是絕對不能動的。
敦拜手握重兵,又是輔政大臣,所以雖然名列最後,但他對索尼和蘇克薩哈并不言聽計從,這就讓索尼和蘇克薩哈很是頭疼。還好,太皇太後一直壓着敦拜,支持索尼和蘇克薩哈,這讓敦拜也不敢太過放肆。
在辦理大行皇帝喪禮的間隙,索尼和蘇克薩哈抓緊時機,以新君名義發了一道聖旨,曉谕諸王貝勒、文武大臣,說是朝廷将“詳考太祖、太宗成憲,勒爲典章”,并引用大行皇帝罪己诏中“不能仰法太祖、太宗,多所更張”的話,表示“今當率祖制,複舊章,以副先帝遺意”。
這道聖旨一發布,就在漢臣中引發了軒然大波。
大學士馮铨是最先知道這道旨意内容的,當時他就仿佛臨秋的草木一般,感到無比寒意。因爲這道旨意違背了先帝生前提倡的“滿漢一家”,滿就是漢,漢就是滿,以漢軍和綠營充實滿州,重用團結漢人士紳以固滿州根本的國策。雖然,這個國策也許是先帝在戰事不利的局面下,不得不采取的緊急“措施”,但畢竟無論是聖旨還是給各部的公文,以及正在進行的擡旗事項,都是有利于漢官漢軍,也有利于漢人士紳的。甚至于假以時日,十年、二十年後,這滿州的大半人口就完全是漢人,真正的滿漢不分,從此各部堂官也不必分什麽滿尚書、蒙尚書、漢尚書了。這大清也真正如千年以前的北魏一般,成了入華夏的政權。
然而先帝屍骨未寒,輔政大臣就草诏了這麽一道讓漢官發寒的旨意,馮铨不知道别的漢官怎麽想,甯完我、範文程這兩位老大人又怎麽想,反正他是接受不了的。爲了弄明白輔政大臣們到底想幹什麽,馮铨找到了草拟遺诏的王熙。
王熙是大行皇帝遺诏和罪己诏的手書者,也是大行皇帝生前見的最後一個漢官,所以馮铨相信王熙肯定知道先帝生前的真實意圖,也能明白索尼他們爲何違背先帝旨意頒出這麽一道讓漢官心寒的旨意。
可是,王熙卻半天不吭聲,馮铨催得急了,才苦笑一聲,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莫非你以爲朝廷永遠就不變更了嗎?”
馮铨氣道:“朝廷當然會變更,可是先帝屍骨未寒,他們就要大變,不怕天下人之口嗎?”
王熙安慰他道:“隻說率祖制,複舊章,又沒說盡裁了先帝的布置。”
“未必,有一就有二。索尼一直就不喜歡咱們漢官,蘇克薩哈又唯他馬首是瞻,敦拜更是關外來的蠻子,唯一一個親近咱們漢官的鳌拜又在外面,索尼他們真要把先帝從前的政令推翻,咱們無能爲力,鳌拜也是鞭長莫及。”
馮铨擔心索尼會“趁熱打鐵”,再出台一些不利漢官的政令。果然,被他說中了,三天後,第二道谕旨頒了下來。卻是“六撤四複”,所謂六撤,即撤十三衙門、撤内閣、撤翰林院、撤太常寺、撤光祿寺、撤鴻諸寺;四複,乃爲複内三院、複理藩院、複添六科滿州官各一員、複添五城滿禦史各一員。這“六撤四複”一下就将大清沿承下來的明朝政體全部罷除了。
馮铨這一下心是更涼了,據他得到的消息,康親王傑書曾極力反對“六撤四複”,爲此進宮面見太皇太後,可不知索尼他們在太皇太後那裏進了什麽讒言,她老人家竟然支持了這“六撤四複”,訓斥康親王叫他回去安生做自己的事,朝政大臣不可妄議。
“太皇太後是怕諸王妨了她孫兒!”
曆仕三朝的馮铨人精一般,太皇太後爲什麽訓斥康親王,還不是因爲康親王現在是諸王之首,年輕力壯,是她那才八歲的孫兒大敵。
王熙可不敢說這話,小心翼翼的朝外面瞄了眼,這才将心放了下來。
“這一下,索尼他們可是高興了,滿人重新得勢,咱們漢人就像夜壺般,先帝要用,這還沒用完,就被索尼他們給扔了。”
馮铨這個比方讓王熙的臉都綠了,吱唔兩聲,勉強道:“你也不好這麽講,這六撤四複也不盡是惡政。至少,撤十三衙門、驅逐内官,總是一項善政嗎?你可莫要忘了,前明宦官亂政,爲害之烈可是聳人聽聞的。這一下去了後患,咱們當是高興和對。聽說這一回一下就逐出太監四千多人呢。”
馮铨冷笑一聲:“也好,算是樁正事,不過我看啊,這好戲還在後頭呢,咱們這些漢官啊,還是得想想後路了。”
王熙一驚:“你什麽意思?”
馮铨仍是冷冷一笑:“沒什麽意思,就是人家看不上咱們,咱們總不能老是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吧。”
馮铨走後,王熙一直琢磨他剛才那話,可是卻越想越驚,以至于都不敢深想。
“六撤四複”過後,索尼倒是沒有再出什麽新令,不過太皇太後卻下了一道懿旨,是好事。懿旨恢複安親王嶽樂的名份,以其第九子雅圖承襲安親王爵。
嶽樂死後被順治罵爲阿其那,稱其豬狗不如,頂着滿朝壓力,拒不恢複嶽樂名聲,還查抄了安親王府,這導緻八旗不少人對順治失望。當日江北大戰時,一些嶽樂部下的滿州将士便臨陣反戈,投奔了明朝。現在太皇太後恢複安親王名聲,也算是替兒子做了一件生前沒有做的好事。此舉讓太皇太後赢得了八旗内部更多的支持。
雅圖是嶽樂的第九個兒子,母親是嶽樂的庶福晉周雅住。雅圖上面還有八個哥哥,可惜沒一個活下來。最大的那個不過十歲就夭折了,最小的那個才三歲。說起來,嶽樂怕是上輩子幹盡了壞事,要不然也不至于連折九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