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早,北上兵馬的糧草沒法籌措;過晚,北方除個别地區外,大部分海面會結冰,不利于水師活動。而且爲了籌措渡海作戰所需的錢糧,軍部已經是掘地三尺了。
福建剛剛光複,可以說是粒糧都沒有,反而還要從廣東和浙江調糧接濟難民。因爲鄭森父子反目,導緻一段時間内金廈的海貿和糧運處于停滞狀态,緻使金廈也沒有多少糧食。
周士相現在是接手了鄭軍龐大的水師,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水師。但同樣也接收了幾十萬始終在金廈堅持抗清的百姓和鄭軍家眷,對這些人,他必須要養,不可能不管。那樣的話,好不容易得來的水師立即會作烏合散。
福建要糧赈濟,恢複生産,金廈要糧維持,養活百姓,還要發動一場太平軍戰史上從未有過的渡海作戰,需要的糧草可謂是天文數字,這也難怪軍部官郭雄彙報自己已經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了。
針對渡海作戰這件事,不同的意見也有很多。
原鄭軍将領不明白這位年輕的齊王殿下爲何執意要渡海攻打紅毛鬼,太平軍的将領們也不明白,他們對于渡海作戰都有抵觸心理,因爲這件事看起來有些得不償失。
據說那東番可是十分荒涼,根本沒有多少人口,所以就算打下來,也不可能從東番獲得多少糧食補充。而且聽說那地方瘴疫橫發,瘧疾肆虐,漢人去了十個有八個要染疫,也不知大帥命人大量買來的青蒿有沒有用,要是沒有用,那光是瘧疾就能讓太平軍傷亡大了去。
一沒有什麽收獲,二要面臨巨大的傷亡,一衆将領們自然要考慮大帥幹嘛要勞師動衆去打那勞什子紅毛鬼。
不錯,紅毛鬼那邊是和鞑子的朝廷達成了密約,要聯合起來對付大明,可這都幾個月了,也沒見東番的紅毛鬼有什麽動作。再加上對方在東番也沒有多少兵,戰船也就那麽幾艘,就算他們真吃了熊心豹子膽來犯,将他們打跑就是,何必非要渡海去打呢。
相比滿鞑子,紅毛鬼在明軍将領心目中的印象可要好得多,也輕視的多。僅以首級而論,滿鞑子的首級也比紅毛鬼的首級值錢的多。千年以來,中國曆朝對于北方胡人的重視一直比西方人要多,就是現在,整個中國除了周士相等寥寥可數幾人,也沒有多少人對于不遠萬裏重洋而來的西夷有多少敏銳,甚至都不值大驚小怪。就拿東番來說,此地在大多數人眼裏是海外之地,化外之地,故得之不喜,失之不惱。隻有那些食利的西夷染指了大明海疆,驚動了官府,才會如對待昔年的倭寇一樣加以驅逐,除此,不管不問。
有如此心态,自然讓一衆将領對于攻打東番并不熱衷,因爲這件事在他們看來,賺不了多少軍功。
最重要的是,東番那鬼地方除了鄭軍将領外,太平軍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放着眼前的滿鞑子不去打,而去打紅毛鬼,就連蘇納這等忠心不二的高級将領也覺得大帥這次是不是糊塗了。要知道,那吳三桂可是逐鹿中原了,要是熬拜戰敗,北京城可就是吳三桂的了!
難道僅僅是爲了殺雞儆猴,讓呂宋的西班牙人收斂,又或是真的要爲那些呂宋的華人做主?
從制定渡海作戰那刻起,中高級将領們都不想打,完全是周士相強力一手推進。現在計劃也部署了,錢糧也準備了差不多,就等三月發起作戰,可突然間整個計劃被放棄,改而突然北上去打遼東,這誰能接受?
董常清身爲兵官,有必要提醒周士相,此舉的危險性。
眼下各地陸續輸送到金廈的錢糧除了撥付安置金廈百姓外,餘下的大部分都用在了渡海作戰。即便如此,也僅僅能支撐三到四個月時間。若屆時未能奪取東番,趕走紅毛鬼,那麽就必然要撤軍。若是真如大帥所說不打東番,改爲北上,那這些糧草也不夠。以水師和陸師三鎮兵力計算,北上遼東所需要的糧草遠比渡海作戰多得多。軍部制定的計劃中,糧草的主要來源是今年的夏糧,這就必須要等。夏糧收不上來,拿什麽去遼東?就用這三個月的糧草北上了?
“糧草不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水師尚未整合完畢,原鄭家的水陸二師和将領軍官的安置牽涉太多,大帥在金廈還好,若是不在,職以爲恐會生變。”
董常清的意思,周士相聽得明白。
關于這件事,他也是有些憂慮。鄭經雖然被削了爵位,但其畢竟是鄭森之子,金廈鄭軍原追随他的那部分人中肯定有忠于鄭經的死硬分子。而鄭襲這邊更是新任閩親王,手上有兩萬多陸師,自己曾提點過讓鄭襲上書朝廷自請去南都,但鄭襲卻是将此事含糊過去。因爲渡海作戰在即,周士相也不想現在就将鄭襲和鄭經攆到南都去,那樣不利對二人部下兵馬的整合。但若是他親征遼東,沒了他這隻大老虎在,難保鄭襲和鄭經心中沒有異樣想法。
征遼東,赢了固然能夠繼續“吓唬”住鄭襲和鄭經,但要輸了的話,周士相的威信就會掃地,二鄭是不是還能被他“拿捏”,恐怕就是未知數了。
“此番北上,以水師爲主,本帥是要依重鄭家人的。”
周士相輕瞄淡寫一句話,什麽也沒說,徐應元和董常清卻都了然于心,這次大帥出征,肯定是要将鄭襲和鄭經一起帶着的。這樣也好,不管鄭經和鄭襲是否心甘情願,讓他們北上打鞑子,二人肯定拒絕不了。隻要将這兩位帶走,金廈這邊自是安虞無事。
“大帥,軍部對于北方海路尚未探明,冒然北上的話恐有不測。”
徐應元想的多一些,遼東離金廈數千裏遠,鄭家水師并不曾在北方活動過,沒有那裏的海圖,這大軍走海路實在是太危險了。至于北上是否會遭遇清朝水師攔截,這個徐應元卻是不考慮的。軍情司的情報顯示滿清在北方倒是還有兩支水師,一支在登萊,一支在天津,不過無論是規模和士兵素質都是無法和太平軍的水師相提并論的,甚至都不及廣東水師。可以預見,龐大的太平軍船隊真出現在那兩支清軍水師眼前,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逃的越遠越好,又或是如當初的馬逢知一樣,觀望中立,暗中納款投誠。
“軍情緊急,不能因爲海路沒有探明,就畏縮不進。鄭家那麽多人,若是探不出一條路來,他鄭家還稱什麽閩海王?”
周士相不擔心海路問題,鄭家能縱橫日本至南洋這段海面幾十年,可見其族之内早就培養出了許多精于海戰,通于海事的人才,有這些人爲前鋒探路,主力跟進,周士相不相信會到不了遼東。僅是對于地圖和海域的了解,周士相自己都能做半個向導。而且他不信鄭家在滿清未入關之前沒有布下北方的海道,沒有和北方的達官貴人做生意。商道即是戰道,海上能走運貨的船,自然也能走運兵的船。
對于鄭家水陸兵馬的整合,周士相依舊乾坤獨斷,最好的整合就是戰争,一場大戰下來,所有人都會适應自己的角色。有功就賞,有過就罰,賞罰分明,軍心士氣自然高漲。至于海道問題,是要重視,但卻不是主幹,也有解決的辦法。唯今最大的麻煩就是糧食,沒有糧食,拿什麽去遼東,又怎麽掃蕩遼東,封堵甯錦。
北上,不是去掃蕩滿州人的老窩,而是要徹底占領的。遼東幾乎沒有漢人,這意味着太平軍不可能在遼東得到當地漢人的錢糧支持,甚至太平軍在遼東要做的很有可能和蘇納當日在湘西幹的一樣——“殺光,燒光,搶光”。
在廢墟之地維持一道防線,築起一道清軍望而興歎的防線,光從海路運糧,顯然是異想天開。真那樣的話,不必清軍自己動手,太平軍自己也會被拖垮。所謂的甯錦防線将和當年一樣,成爲周士相的噩夢,成爲江南财政投入的無底洞。
不解決大軍糧草來源,北上作戰根本不可能實施。
周士相不會愚蠢的認爲隻要自己将兵馬往遼東一投,滿清就吓得真不敢出關了。因爲現在滿清頭頂上懸着的利劍可不是他周士相這一柄,還有吳三桂那柄。
對方可能會急着出關,自家軍隊卻無糧草堅守,這仗怎麽打?
“拿地圖來!”
周士相有些煩燥起身,董常清忙将地圖展開懸于大帳之上。
目光不斷的遼東周邊移來移去後,周士相突然怔了一下,視線落在了朝鮮。他猶豫了一下,不置可否的問徐應元:“你們說,本帥能否先平了朝鮮?”
“朝鮮?”
一直在說如何北上攻取遼東,大帥怎麽就又改變主意要打朝鮮了?
董常清和徐應元雙雙愣在那裏,腦子一時未能接受周士相這突然的想法。
“朝鮮怎麽也是一國,應當有糧吧,我跟他們借點糧食應該沒有問題吧?”周士相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