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年夜這一天,周士相登上了廈門的土地。
在魯世子等人的見證下,鄭經向周士相親手奉上了金廈軍民黃冊。這一刻,意味着金廈從今往後再也不是什麽藩主的領地,而是大明朝的土地。如《告鄭經書》所說,周士相保證了鄭經及其部下的性命,他本就無意殺害鄭森的骨血。
數天之後,周士相在文武将領的簇擁下,渡海至金門。
周士相的目光已然落在了台灣。
一個從北方緊急傳來的消息卻将周士相的目光生生從地圖上的台灣移回到了北方。
北.京,福臨病重,據探這位鞑子的年輕天子很可能染了天花。
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周士相終于想到了福臨似乎就是死于天花。
如果福臨病死,那麽就意味着康熙上台,同時也意味着北方的戰事必因此事而發生大變。
“順治要死了,康熙要來了。”
聽到大帥這句莫名其妙的話,瞎子李不禁在想康熙是誰。
.......
北京城,自從皇帝親征歸來後,雄偉的都城中就始終死氣沉沉。
往年的除夕,北京城爆竹不斷,今年,卻聽不到一聲爆響。
在一片寂靜中,北京迎來了順治十八年。
初一,本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是走親訪友、百官相互賀年的好日子,然而就如死寂的除夕一般,初一的北京城同樣沒有生機。一切,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
沒有了南方錢糧的輸送,京裏的物價每天都在瘋漲。從前,一石大米紋銀一兩五錢,現在則是十一兩。麥子也從原先的一兩多變成了四兩多。除了糧食外,食鹽、布匹、豬肉都在瘋漲,一天一個價,直叫那些窮苦的百姓連問個價都不敢。
漢人的百姓過不下去,滿城的八旗家眷們也覺得日子越發難過了。
往年,滿城都是喜氣洋洋,張燈結彩,八旗的姑子們相互串門,學着漢人那樣給晚輩壓歲錢,一個個臉上洋溢着最燦爛的笑容。今年,姑子們則是一個比一個愁眉苦臉,因爲旗饷越來越少了。少了用度倒是其次,最讓姑子們擔心的是,她們的男人不知何時能回來,又是否能活着回來。
大學士馮铨的日子還是比較好過的,因爲他不僅僅是大學士,更是有錢人。京裏物價漲得吓人,對于這位曆經兩朝的大學士而言,卻絲毫沒有影響。唯一叫他擔驚受怕的也隻是中原的戰局還有皇帝的病情。馮铨不止一次獨自想過,萬一鳌拜在河南失利,吳三桂大軍直逼京城而來,他是不是割了腦後的辮子改奉新主?
馮铨不擔心吳三桂會不納他,因爲他的資曆實在是太老,洪承疇在他面前都得自稱一聲晚輩。雖然頭上戴着“閹黨”的帽子,可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的他,是大清的中和殿大學士,是漢官的翹楚人物。若他願投,恐怕吳三桂會倒履相迎。
隻是現在河南戰事還沒分出最後的勝負,馮铨實在是不好下注,他覺得還是觀望觀望。其實,投吳三桂倒非是馮铨一開始的選擇,也不是最好的選擇,在他看來,南方的周士相和他麾下的太平軍表現出的強勢遠在吳三桂之上,投奔周士相似乎要比投吳三桂更穩妥一些。隻是太平軍現在卻停在了徐州一帶,沒有北進迹象,吳三桂卻咄咄逼人,聽說兵馬比太平軍還要多,故而真要是吳三桂打赢了,那馮铨也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了。他總不能真爲大清效死同殉吧。
皇帝的病情宮裏也一直瞞着,沒什麽準确消息傳出來,這一點也是馮铨十分不滿的。他怎麽也是内閣大學士,皇帝的病情那些滿州内大臣憑什麽就不通報于他?現在的滿州八旗裏都有好多漢軍和綠營擡了進去,他馮铨雖說還沒有不要臉到自己去請皇帝恩旨擡入滿州,可論身份,論地位,内大臣們也不能太過欺負人。
悶悶不樂的在府裏過了初一和初二後,馮铨的好友王熙卻來拜訪他。
王熙是翰林院掌院學士、禮部尚書銜,他和馮铨從前交往不多,不過自順治十五年改内三院爲内閣、設立翰林院之後,兩人都因體制變革而高升,馮铨拜殿閣大學士,王熙掌翰林院,并都得到了皇帝的寵信,故而漸漸他們之間也就逐漸成了知交,在許多重要事情上都能常常互通消息。
和馮铨一樣,王熙這段時間也一直驚疑不定,所以一到初三,他就再也忍不住,特地來向馮铨打聽皇帝病情。馮铨自己也不知道,隻能将宮裏的話轉述了一遍,無非是皇帝高熱不退,難以上朝理事。王熙半信半疑,因爲自董鄂妃病逝至今,皇帝已經染病兩月,這什麽樣的病才能讓天子兩個月都不能上朝理事。
王熙見此間沒有外人,便大膽與馮铨說道莫非皇帝病情很重,又或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若是如此,那正風雨飄搖的大清可不太妙啊。
馮铨搖了搖頭,沒有和王熙深入“探讨”此事,隻說後日初五按制百官都要去宮裏請安,到時皇帝的病情,宮裏總有個說法吧。王熙聽後,點了點頭,和馮铨又說了些京裏物價漲得太厲害,百姓生活不下去的事,朝廷得想辦法抵制物價,要不然再這樣下去,恐怕百姓都吃不上糧食了。
馮铨聽的隻是苦笑,自皇帝患病以來,内閣早就失去了往日作用,朝中大小事務都是由索尼、蘇克薩哈等内大臣一手操辦,他這大學士說話一點用也沒用。況且,就算他說話有用,也解決不了物價上漲的問題,因爲大清現在真是窮困交加得很。沒見年三十前,滿城的那些八旗婦人們都跑各自的都統衙門哭訴無米過年了麽。
“這大清,再這樣下去,遲早要完。”王熙歎了一口氣,“也就看鳌敗能不能替大清續命了。”
馮铨應付幾句,王熙也就起身告辭。等到初五,按制,諸王公、内大臣、内閣、部、院、翰、詹、卿、寺、科、道各衙門官員,齊集後左門請安。正處新正之際,可百官卻發現宮殿各門所懸的門神、對聯都已除去,彩燈彩飾也都收起。
見此情景,百官自然知道皇上的病沒有起色,頓時給紛竊語起來。此時,總管太監趙全匆匆從宮裏出來,與康親王傑書、内大臣索尼等人低頭耳語,神色很是倉惶。傑書和索尼他們聽了,臉色也是陰沉得很。
這一幕,看在百官眼裏,自是成爲無形壓力,使空氣十分沉重。
馮铨跪在那裏,感覺似乎要出什麽大事,眼角餘光突然瞥見甯完我正在發抖,心中咯噔一聲,正胡思亂想時,就聽鍾聲響起。他忙代表百官朗聲跪奏:“今當臘盡春來,寒暖交替之時,聖躬違和,臣等微忱,恭請皇上避受風寒,靜養珍攝。一應本章盡送内閣拟議請旨,皇上請放寬心。願皇上早日痊愈,則國家萬民之大幸也。”
跪着的百官同聲奏道:“願皇上早日痊愈!“。
不多時,有禦前侍衛向百官傳達了皇上的口谕:“爾等所奏,朕已具悉。部院各衙門齊奏本章,一并送内閣大學士處即可。”
百官聽後,便要三呼萬歲起身,然後各歸本衙,卻見慈甯宮首領太監捧來了皇太後懿旨,谕令釋囚犯、減刑獄、免死罪;同時要求傳谕民間不許炒豆、點燈、潑水。
這一刻,除了極少數人之外,餘下的文武百官才恍然大悟:原來皇上出天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