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霖卻道:“陛下退位,既可保全性命,又可免流落邊外,奴婢相信齊王殿下肯定會善待陛下的。”
“什麽齊王殿下,那賊秀才巴不得朕死,哪會善待于我...”
朱由榔很是氣憤,突然一凜,聲音噶然而止,下意識的看向站起來的徐霖。
徐霖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的看着朱由榔。
“你?”
朱由榔很難相信這小太監竟是周士相的人,但現實卻容不得他不信。
“奴婢也是爲陛下好,若陛下肯退位,奴婢這便帶陛下離開此地。”徐霖說着就跪了下去。
“連你都背叛了朕,這世上朕還有什麽人可信!”
朱由榔怒極反笑,那賊秀才的手都伸到自己身邊了,可笑不但他不知道,吳三桂也不知道。枉自己還準備到了李晉王那裏,就重用這小太監,真是可惡又可恨!
“陛下,您就聽奴婢的勸吧!”
徐霖是真心不願皇帝陛下一頭走進死路。他是兩年前被招募進軍情司的,爲了能夠接近朱由榔,他狠心閹割了自己,可是他從來不曾有過怨言。因爲要不是太平軍,他的母親和姐姐就會被線國安手下的清兵活活折磨而死。要不是太平軍,他也會同他的父親一樣,被清兵驅趕去填那堆滿死人的壕溝。他根本不會活到現在。
徐霖接到的任務很明确,就是想方設法接近朱由榔,一有機會就毒殺于他。可是他一直沒有機會,直到吳三輔和張國柱放棄貴陽帶着朱由榔逃跑。當時,宮中的太監和宮女都是大亂,沒有多少人跟上朱由榔的隊伍,隻有他,咬牙一路跟随,然後一步步的走近朱由榔的視線中。本來,吳三輔動手殺朱由榔是徐霖很樂意看到的事,隻是想到朱由榔畢竟是皇帝,死後落個屍首分離實在是悲慘,所以他沖出來請求吳三輔能夠給朱由榔一個體面的死法。隻是不曾想,吳三輔沒來得及處死朱由榔就被射死了,然後朱由榔就帶着他逃跑。
徐霖是接受的單線領導,他除了知道自己的使命,并不知道軍情司其它的布置,因此他不清楚那些射殺了吳三輔的兵馬是不是自家人馬,所以他隻好跟着朱由榔跑。隻是,朱由榔并不知道,他們在林中摸黑潛逃時,徐霖手中始終握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在林中樹木上留的記号一直指向這水潭。
徐霖很單純,軍情司的訓練他門門都很優秀,他也相信自己能夠完成任務。可真到要他下手時,他卻猶豫了,因爲他要殺的人畢竟是做了十六年大明皇帝的人,是十六年來大明無數軍民寄托的希望所在。哪怕他的所作所爲讓人無比寒心失望,可他終歸是天子。
徐霖心軟了,于是他改變主意,他想給當了十六年皇帝的朱由榔一個選擇,一個他看來十分可行的選擇,那便是請朱由榔下退位诏,然後安生的歸養藩下,甚至流放荒島都樣。這樣,這位天子的結局無疑會比死去要完美一些,至少,很有人情味。不管别人怎麽看,徐霖認爲,朱由榔至少沒有向滿清投降,這點便足夠留下他的命了。隻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會不會被上面接受,因爲這畢竟隻是他的一廂情願,他也僅僅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不管如何,他都要試一試,給朱由榔一個機會,也給他自己一個機會。可惜,朱由榔沒有接受他的好意,他放棄了這個機會。
“朕不聽你的勸又如何!”
朱由榔自視自己比這小太監高大的多,竟是上前一腳将徐霖踹倒在地。徐霖不敢反抗,任由朱由榔踹打自己,直到朱由榔踹得都沒有力氣,他才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仍是勸說朱由榔退位。
“滾,你給朕滾,朕再也不要見到你!”
朱由榔根本聽不進去,他心中隻有被背叛的怒火。徐霖長長的歎了口氣,緩緩朝後退去,卻在離朱由榔丈餘處立定。
“你怎麽還不走?...是了,你是要去通風報訊,告訴那些亂臣賊子,朕在這裏嗎!”
朱由榔兇性大發,他奈何不了那些士卒,難道還奈何不了一個身材弱小的小太監嗎。他将心一橫,這小太監不死,他就得死。雖然他從來沒有殺過人,甚至都沒有殺過雞,但是他知道如何做才能保住自己的命。爲了保命,他什麽都做得出來!他甯可事後後悔,事後痛哭流涕,百般自責,也絕不會讓自己身處險地。
然而就在朱由榔往前踏出幾步,準備對徐霖下毒手時,一句陰側側的聲音卻飄入他耳中。
“陛下,你想幹什麽?”
這突然冒出來的聲音讓朱由榔吓得渾身一哆嗦,他驚愕的發現徐霖的左右兩側走出兩個黑影。
這小太監還有幫手?!
朱由榔魂飛魄散,本能的就掉頭想往後路,可是他的身子轉了過去,腳下卻是邁不出去。身後,兩個黑影封死了朱由榔的退路。
“徐霖,你做得很好,這功給你記下了,回頭上面重重有賞!”
說話的是軍情司派在貴州的軍情使潘建山,此人祖籍江蘇丹陽,不過14歲時随家族南逃嶺南以避清軍,後一直随族人在西南跑馬幫,故而對西南各省地形甚熟。太平軍大舉西征廣西時,軍情司招募向導之時看中了他,由此加入太平軍。因其不但對西南地形熟悉,又讀過幾年私塾,識文斷字,辦事頗是得力,所以被提爲百戶,負責貴州軍情司。
“看不出來,皇帝陛下倒是心黑手辣的很,啧啧。”
潘建山左邊那人冷笑着逼近已然呆若木雞的朱由榔。此人叫李炎昭,四川龍安府人。清軍入川後,他于川中組織反清義師反清,戰敗之後和一衆兄弟潛在青城山一帶落了草。爲人頗是兇悍,不計手段,去年底被四川軍情司物色看中,酬以重金,要他在川中剌探軍情。
封住朱由榔退路的兩人一個是往榮縣說服狄三品出兵的李援城,一個則是潘建山的手下張興祚,獵戶出身,射得一手好箭,随身帶的一張大弓據說是當年大西王張獻忠曾用過的。
“若不是徐兄弟留下的暗号,還真不知道皇帝陛下逃到這裏來了。”
李援城和張興祚同時向前近逼,将朱由榔徹底圍住。
潘建山看了眼遠處叢山,對李炎昭道:“譚詣和狄三品他們的人馬上就要搜到這裏,事不宜遲,動手吧。”
李炎昭微一點頭,上前一步就要對朱由榔下手,可卻停了下來,遲疑道:“怎麽殺?”
潘建山遲疑一下,道:“捅死得了。”
“好!”
李炎昭自反清失敗落草之後,行事已是不管正邪,這麽多年土匪生涯,雙手早就沾血無數。太平軍酬他重金,休說是殺皇帝,就是讓他幹玉皇大帝,他也不皺眉頭。
徐霖猶豫了下,知道朱由榔是肯定難逃一死了,但還是忍不住道:“百戶大人,是不是将人活捉回去?”
潘建山冷冷的掃視了徐霖一眼,徐霖立時知道自己錯了,将頭垂下,低聲道:“朱由榔畢竟是天子,大人還是給他個體面吧。”
“張兄弟那裏有張弓,就用弓弦絞死他吧。”
李炎昭最煩做事不痛快,磨磨蹭蹭的,示意張興祚将負在身上的弓取下,用弓弦勒死朱由榔。潘建山沒有反對,李援城也未吭聲,張興祚便将弓取下,嘿嘿一笑,走向朱由榔,正準備用弓弦勒住朱由榔脖子時,潘建山卻揮手讓他停住,然後對朱由榔道:“陛下,有人讓我帶句話給你,爾棄天下,不能爲人主,今爲人主殺爾!”言畢,将手一揮:“動手!”
“不要殺朕!”朱由榔驚叫一聲,哀求道:“你們不要殺朕,朕願退位,朕願爲平民,朕馬上就寫退位诏,這樣那位就不必擔心朕了。”
“嗯?”
潘建山一怔,朱由榔所言讓他頗是動心。他看向李援城,李援城也是一臉爲難,不知這事是否可行。李炎昭和張興祚是拿錢辦事,雖說他們已不當皇帝是個什麽稀罕物,可怎麽也是弑君,若能不動手就能拿銀子,他們何樂而不爲。
“大人,朱由榔既願下退位诏,不如就暫留他一命,由上面決定。”
徐霖本就不願朱由榔死,這時自然要爲他說上一句。潘建山拿不定主意,這事關系重大,不是他一人能決定的,于是和李援城低聲商議,二人正說着時,卻見朱由榔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一把推開放松警惕的張興祚,然後拼命往林中沖去。
“快抓住他!”
潘建山等人大驚,連忙沖上去。可朱由榔速度太快,又是黑夜之中,視線看得不遠,竟是眨眼間就失了去了朱由郎的身影。
“壞了!”
潘建山悔得腸子都青了,可此刻也是顧不得後悔,隻能帶着李炎昭他們沖進林中搜尋。這茫茫樹林一片漆黑,朱由榔真個跑進去,又哪裏還能再将他找出來。衆人在林中找了片刻,一無發現,都是又急又氣。突然,卻聽前方傳來一聲慘叫,聲音明顯就是朱由榔。衆人驚喜交加,也不管地上是否有絆腳物,隻往那聲音傳來方向沖去。半道卻又聽“啊”的一聲,然後就有落水聲響起。
“貓熊!”
徐霖人小,最先跑到地方,首先看到的卻是方才那隻在潭邊的貓熊。再往前看,卻是一處懸崖,崖下是一汪深潭,那潭水和方才他們歇息的水潭是相通的。視線中,朱由榔正在那潭中拼命掙紮呼救。
“快救朕,快救朕,朕不會水,朕不會水...”
朱由榔的慘叫聲從潭底傳了上來,在林中到處回蕩。那貓熊也是受了驚吓,見又有一幫怪物到來,忙竄到遠處,頭也不敢回。
潘建山他們也趕了過來,望着落入潭中的朱由榔,隻在那發呆。徐霖想下去救人,可這崖高十數丈,哪裏還趕得及下去。
很快,潭中的朱由榔停止了掙紮,也再無呼救聲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