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馮雙禮送信的是一個黝黑漢子,額頭上有塊凹下去的傷疤,傷疤周圍都是些麻點,卻是當年叫漢軍旗的铳子給打的。
馮雙禮微一沉吟,看着眼前這黝黑漢子,忽的問他道:“爲何本王看你如此眼熟?似乎在哪見過你。”
那漢子一怔,旋即說道:“殿下好記性,小的叫李援城,當年曾在李舉旗将軍麾下效命,曾有幸随李将軍見過殿下。”
“李舉旗?唉。”
馮雙禮歎了一聲,李舉旗是他的綏德老鄉,在晉王李定國麾下當參将,可惜于黑石渡一戰不幸陣亡。當時他聽到這個消息時,還難受了一段時間。
“你既是晉王的人,爲何如今卻替太平軍做事?”
“殿下有所不知,李将軍陣亡後,晉王被迫退回雲南,小的和一幫兄弟被清軍困住,不得不逃進山中。後來聽說廣西有明軍活動,便領着弟兄們去投奔,如今在太平軍中做總旗,算是尋了個活路。”
“也好,都是殺鞑的兵馬,在哪都是一樣,好好在太平軍幹,不要丢了咱大西軍的臉。”
馮雙禮話是如此說,心中卻是有些傷感,從前大西軍何等強盛,滿清畏之如虎,如今卻成了現在這般凋零模樣,死的死,傷的傷,散的散,各尋去路,隻流落邊外的李定國、白文選和他馮雙禮在堅持,可怎麽也不複當年盛況了。
傷感過後,馮雙禮問李援城:“太平軍爲何要本王出兵攔截?若吳三輔他們是奔重慶去,夔東方面也可出兵,且距離比我這要近得多。”
李援城搖了搖頭:“夔東有文督師在。”
文督師?
馮雙禮明白對方的意思,督師夔東的文安之對朱由榔的忠心隻怕當世找不出第二個。文安之能夠堅持不去貴陽出任永曆朝廷首輔,是他知道吳三桂不可相信,不想被吳三桂利用。但若要他出兵攔截朱由榔,那肯定也是不可能。文安之可以抗旨不去貴陽,但絕不會對朱由榔大動刀兵,隻因他是忠臣。
“如今隻有殿下的兵馬離重慶最近,若是殿下現在就出兵,肯定能截住他們張國柱他們。”
李援城來前就得到授意,在馮雙禮面前盡量不提朱由榔,以免馮雙禮有顧慮不肯出兵。隻是馮雙禮自己卻知道朱由榔肯定在吳三輔手中,因爲能夠讓吳軍棄守貴陽,選擇入川的除了朱由榔這個皇帝外,不可能再有其它。太平軍急着将這情報送來,還要自己出兵攔截,目的何在,馮雙禮不是傻子,他也不想背上這個惡名,被人利用,所以他果斷的回絕李援城。
“你回去告訴你上面的人,我馮雙禮雖已不奉朱由榔爲君,但要我出兵攔他,也是不能。”
李援城怔了一下:“殿下可考慮好?”
“你便将這話直言你上司就是。”
馮雙禮微一擺手,顯是逐客了。李援城點了點頭,道:“既然殿下不肯出兵,那小的這就回去複命。”
李援城從馮雙禮那裏離開後,卻并沒有回返貴州,而是直奔榮縣而去。
榮縣,是馮雙禮手下大将狄三品的駐地,此地距離重慶和泸州也是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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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龍坑,塔新策叛亂之後,朱由榔在吳三輔、張國柱的簇擁下,狼狽逃入四川境内的遵義軍民府。遵義軍民府原爲播州宣尉司,萬曆二十年改爲軍民府。
進入遵義境内後,朱由榔的逃難之路并不輕松,塔新策雖沒帶兵追上來,但吳軍卻面臨着斷糧之危。當日吳三輔他們從貴陽逃奔,倒是帶了不少糧食,可這些糧食大半因塔新策反叛而丢棄。這些日子來,吳軍上下一開始都是吃的随身帶的幹糧,等到後來幹糧吃盡,不得不殺馬宰食。馬肉性寒,又極難嚼動,吃多腹脹,讓不少吳軍痛苦難耐。
做爲皇帝,朱由榔自是不用吃馬肉。張國柱和吳三輔雖知朱由榔不過是個傀儡,但這個傀儡對于吳三桂,對于二十萬吳軍将士卻至關重要,因此一路對他倒是照顧有加,令得朱由榔隻是精神緊張,肚子倒不曾餓着。
遵義軍民府是四川入貴州的兩條要道之一,地方本就貧瘠,二十年戰亂下來,受災程度也是最甚。從已成廢墟的遵義縣城到遵府軍民府城這一路,朱由榔連個鬼影子都見不到。
日頭中午,太陽毒辣,吳軍上下都是精疲力盡。張國柱見這樣下去不行,便傳令在前邊的一條溪邊休息下,順便讓人去周圍弄點吃的。吳三輔自己也累得夠嗆,自然不會反對。現下他們離遵義府城已經不遠,過了遵義便奔泸州,估摸頂多還有幾天,就當撞見高民瞻或王之鼎等人的接應兵馬了。那時,這心就能真正放下。
因爲熱,朱由榔便到溪邊想洗一洗臉,順便清洗一下身子,連日逃奔,讓堂堂皇帝身上散發着一股異味。吳三輔親自帶了一隊士兵保護朱由榔,因爲他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土匪。
溪邊有不少高高低低的卵石,卵石上覆着不少青苔,十分的滑,吳三輔想讓人扶皇帝過去。朱由榔卻搖頭說不用,他在上面小心翼翼走着,生怕一不小心摔跤。可是越不想來什麽,卻偏偏來什麽,朱由榔還是被青苔滑到,臉摔在卵石上,疼得他叫了起來。
“皇上!”
吳三輔吓了一跳,趕緊沖上前去将朱由榔扶起。随朱由榔跑出來的一個内侍慌慌張張的想替皇帝擦去臉上的青苔,結果一不小心擦在了傷疼處,朱由榔“啊”了一聲,将那内侍推倒在溪邊,罵斥了一句。那内侍吓得不敢說話,雙膝跪在卵石上,當真是痛苦萬分。
吳三輔勸慰了朱由榔幾句,又要人拿來金創藥替朱由榔敷上。經此一鬧,朱由榔自是沒了心情,悶悶不樂的離開溪邊。張國柱手下的兵捕了條大魚,張國柱特意叫人煮了魚湯送給朱由榔。
一口魚湯下肚,雖然少了佐料,可也讓朱由榔胃口大開。“咕嘟”幾大口,一碗魚湯就這麽進了肚子,魚肉卻是沒吃,朱由榔嫌魚剌難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