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戰鼓聲,一隊隊吳軍精卒在軍旗的指引下,集結成隊,然後有序的通過潼關。前頭是騎兵,後頭是步卒,就這麽浩浩蕩蕩往着中原大地開去。
爲了在一衆降官面前展示威風,吳三桂特意調撥麾下跟随了近二十年的嫡系關甯軍展示軍姿。軍容也确是威武,隊形整齊,森然有序,從上至下都有一股殺伐之氣。
城上諸多降官都被吳軍軍容震住,膽小的人甚至都不敢細看,隻覺這吳三桂的兵馬未免也太強了些,便是李國英不曾内應,隻怕潼關失守也是早晚的事。
李國英的表情很複雜,他看着這些不久前還曾是大清兵的明軍,甚至當中還有自己的部将時,隻覺這世道變化得太快。
吳三桂沒有食言,果然以永曆名義授李國英爲陝甘總督之職。僅地位而言,李國英和從前沒有什麽區别,隻是他卻難以适應如今的新身份,臉上總有一股說不出的落寞。
吳三桂與諸将正在笑談,忽的扭頭問李國英:“國英以爲本王麾下如何?”
“王爺所部,當世強軍。”
李國英嘴裏如此說道,心下卻很苦澀。謀士胡于宣笑道:“總督大人以爲如此強軍可取中原否?可恢複北京否?可逐滿鞑否?”
“可!”
李國英并沒有違心,吳軍勢大,清廷勢弱,随着潼關失守,吳軍兵進中原,戰局已是立判高下。隻要吳三桂不犯緻命性的錯誤,即便是小挫幾場,最終仍會奪取北京,因爲清廷現在實在太虛弱了,一場失敗就能導緻全局盡沒,而吳三桂卻兵強馬壯,根本不虞小小失利。這局面就如當年的李自成一般,大清朝已經沒有多少回旋餘地,等待它的注定是滅亡。
李國英的回答雖隻一個字,卻讓吳三桂開懷大笑,心中無比舒坦。李國英在那思慮片刻,終是放下了心中的糾結,開口對吳三桂道:“王爺,下官以爲眼下當務之急是經營河南,作爲王爺立腳之地。”
“噢?經營河南?”
吳三桂有些詫異,不知李國英何以勸他經營河南。胡于宣和方獻亭等人也好奇的看着李國英,因爲在他們看來,大軍長驅北上進逼北京,一舉解決清廷才是上策,經營河南實爲下策。
李國英見衆人都看着他,便道:“古語有雲,得中原者得天下!中原在手,王爺大軍進可攻,退可守。以目前情況言,清朝确實如大廈将傾,無力可支。然而戰争之事,變化萬端,不能不思及意外變故,預立于不敗之地。兵法上說昔之善戰者,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故國英以爲北上固然是王爺首要之事,但王爺卻必須經營河南。”
自李國英歸降以來,還是第一次在吳三桂面前進言戰局,且所進之言乃是事先他所認爲的下策,不由大是不解,但心中卻是歡喜。李國英能主動獻策,便表明他已經徹底歸心。此人,實是人才。
“國英且細說于本王聽。”吳三桂收起笑容,定睛看着李國英。
胡于宣則道:“經營中原爲立足之地,從前我與方兄也曾議過,但均覺不可行。因爲河南不像陝西,大部分都是平原,無險可守,四面受敵。從前說是‘四戰之地’,所以河南這塊地方,利于作戰,不利于固守。倘要經營,勢必甚難,不如長驅北上,一戰平滅清廷來得好。”
方獻亭在邊上點了點頭,如今大軍如箭在弦上,一旦拿下開封,最好的選擇就是馬上渡過黃河北上,而不是經營河南,那樣不但會給清廷喘息之機,也會使大軍失了銳氣。經營固好,難在負擔甚大,收獲不及盡奪北地來得大。不過方獻亭知道李國英不會無的放矢,便想聽聽他的看法,畢竟李國英曾爲清廷的川陝總督,一些見識要比他和胡于宣要多。
李國英緩緩開口道:“河南古稱四戰之地,就地理形勢而論,險固不如陝西。但是固國不以山溪之險。自古作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所以說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叛,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吳起對魏文侯論山川形勢,反複說‘在德不在險’,實是千古名言。今日王爺大軍東進,清廷國力疲敝,滿蒙兵馬戰力虛弱,倘不乘此大好時機,經營河南,更待何時?
《兵法》雲:‘先至而得天下之衆者爲衙地。’孫子所說的行地就是地廣人衆,四通八達之地。河南對全國來說,就是衢地,所以自古爲兵家所必争。今以河南全省而論,豫東豫中尚不十分殘破,人口衆多,土地肥沃,宜于農桑,這正是天以河南資王爺。隻要布德施仁,百姓擁戴,兵強糧足,處處制敵,便不怕河南是‘四戰之地’。正是因爲河南居全國腹心,四通八達,控扼南北,所以立足河南就可以制清朝的死命。況河南轉輸便利,他省莫及。北宋建國,削平群雄,統一江南、楚、蜀,遠及嶺表,何嘗不是以河南爲根本?地理是死的,古今不變;人事是活的,時有不同。攻守勝敗,重在人事。”
一氣說了這麽多,李國英也有些口燥,天氣又熱,額頭滿是汗水,他便取出白帕擦拭了一下。因爲前些日子才絞斷辮子,這位大明朝的陝甘總督赫然還是個光頭。
衆人隻以爲李國英已說完自己的意見,卻見他擦拭了汗水後,卻又說了句:“最重要的是,經營河南可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吳三桂和方獻亭他們都是一愣:誰是螳螂,誰是黃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