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爾特捂着胸口,呆呆的看着自己的阿瑪,不知他爲何這樣對自己。
“你爲何要投漢人,你這個逆子!”
馬克圖鐵青着臉,嘴唇微微顫抖着,再次見到兒子本是他這一生最高興的事,可他卻怎麽也不願寬恕這個逆子。當他知道兀爾特投了漢人之後,他就應該死了。可他沒有死,他恥辱的活着,艱難的來到南邊,爲的就是見兀爾特最後一面,讓他知道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
“阿瑪,皇上對不住我們老白旗,兒子也是走投無路...”
兀爾特感到很委屈,他以爲父親會理解他,也會贊同他,可他沒想到父親對投明卻是如此激烈反應。
“那你就要投漢人!”
馬克圖渾不理會兒子帶來的那些部下,怒氣沖沖的上前甩手又給了兒子一耳光。兀爾特的部下見狀,想上前阻止,可兀爾特卻擺手制止了他們。
“阿瑪,你消消氣...”
兀爾特的半邊臉被父親扇得火辣辣的疼,可他卻低頭不言語。因爲他知道自己的阿瑪自從在高陽城斷了腿後,性子就變得很爆,當年額娘在時就沒少被父親打罵,便是他小時候也常被父親吊起來鞭打。可盡管如此,兀爾特仍深愛着他的父親,投了明朝之後,他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年邁的父親。現在,他終于見到了父親,哪怕父親打罵得再兇,他也不會有半句怨言。
兒子的沉默卻沒有讓馬克圖冷靜下來,反而更是激動,他怒道:“你這逆子,我們紮科羅家自打随太祖皇帝起兵攻打明朝,就一直爲愛新覺羅家出生入死,你的祖父戰死在薩爾浒,你的大哥戰死在遼陽城,你的二哥戰死在廣甯,我也在高陽城下斷了腿,我們紮科羅家爲大清,爲愛新覺羅流血流汗,這才換來梅勒章京的世襲,可你卻背叛了大清,投了漢人,你讓九泉之下的祖父和你那些兄長如何瞑目!你對得住我這條腿嗎!”
“阿瑪,你别生氣了,是兒子的不對,可是事到如今,阿瑪還是和兒子到南邊去怡養天年吧。”
兀爾特不敢去看自己父親空蕩蕩的左褲腿,隻低聲勸解着父親。
“去南邊?”
馬克圖撐着拐杖艱難的走到了兒子面前,緩緩蹲下身,注視着兒子,道:“我馬克圖是滿州人,我的家在北方,我爲何要去南邊?”
“阿瑪,你就聽兒子的勸,随兒子走吧!”父親的目光讓兀爾特有想哭的沖動。
“你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麽嗎?去南邊?”馬克圖突然笑了起來,笑的聲音很大,吸引了很多人向他看來。
“你知道阿瑪當年殺了多少漢人麽?高陽城下,阿瑪的腿叫漢人铳子打傷,爲了報複那些漢人,你知道阿瑪又幹了些什麽嗎?當時漢人有一個大官住在城中,阿瑪将他滿門上下殺得一個不留!現在,你卻要阿瑪去南邊,去漢人的地方呆着,你是讓阿瑪怡養天年,還是讓阿瑪爲那些漢人還命?”
“阿瑪,漢人的大帥說了,隻要我們以後死心塌地爲漢人賣命,我們從前做過的事情不會再被追究。以後我們也會成爲漢人,漢人的江山就是我們的江山,我們會好好的生活在這裏...”
聞言,馬克圖又笑了起來,憐惜的看着自己的兒子:“漢人的話你也信?我可憐的兒子。難道到現在你都沒有意識到,漢人和我們滿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們殺了那麽多漢人,漢人最後會饒過我們,寬恕我們?”
“漢人的大帥對兒子很好,這一次兒子能夠再一次見到阿瑪,都是托漢人大帥的福...阿瑪,你不要擔心以後,你放心,漢人一定會善待我們的。”兀爾特不願相信阿瑪的話,他知道父親很固執,他執意相勸。
“傻兒子,漢人對你們好,隻是想讓你們賣命,等到你們沒有了利用價值,漢人會毫不猶豫的殺死你們的。如果說這世上什麽人最信不得,那肯定就是漢人的話!”
馬克圖不爲兒子所勸,在又一次凝視兒子之後,他忽的歎了口氣,然後毅然說道:“我馬克圖生是滿州人,死是滿州鬼,讓我向卑賤的漢人低頭,做夢!”說完艱難的用拐杖将自己撐起。
兀爾特一驚,父親的眼神告訴他,有不好的事情即将發生。
“阿瑪!”
兀爾特一把抓住了父親的拐杖,怎麽也不願放手。
“松開手!”
馬克圖看着兒子,不容置疑道:“如果你還是我的兒子,還是紮科羅家的男人,就不要攔着阿瑪。”
“阿瑪,不要,不要啊...”
兀爾特痛苦的落下淚水,雙手卻緩緩的松開了父親的拐杖。
“如果漢人沒有騙你,将來你替阿瑪去祭拜你的祖父和哥哥們。如果漢人騙了你...”
馬克圖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隻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向着不遠處的駱馬湖走去。
兀爾特怔怔的看着阿瑪往湖邊,他幾次想沖上前去将父親拉回來,可他卻始終沒有動。他明白,阿瑪的心已經拽不回來了。如果他真的孝順,便當成全阿瑪。或許,在阿瑪心裏,滿州的驕傲比什麽都重要!
“那個老頭要幹什麽?”
“投湖麽?”
幾個綠旗兵看到了往湖邊蹒跚而去的馬克圖,他們很驚訝。
來到了湖邊的馬克圖,定在了那裏,放下了拐杖,向着北方三磕,再次起身時,臉上卻滿是猙獰之色,就如他二十年前被部下擡着沖入高陽城孫承宗府邸一般。那是複仇的猙獰。
“太祖太宗啊,我馬克圖對不住你們啊!”
“撲通”一聲,馬克圖縱身一躍,湖水四濺,旋即将他吞沒。
“阿瑪!”
父親身影入湖那刻,兀爾特悲憤的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雙手重重捶打着地面,直将他的拳頭砸得青紫發黑。
“勒慎,阿追我給你帶來了,以後你們父子好好活着吧。”
“窩莫羅大了,太太管不了你了,我想你瑪法了。”
“阿牟其,我阿瑪是八旗的英雄,你不是!”
“......”
馬克圖的投湖就好像一個事先約定的信号般,在許多滿兵驚愕的目光中,數百北方來的滿州人突然就向湖畔跑去,然後躍入湖中。他們當中有老人,有婦女,甚至還有小孩。
祖澤清和一衆漢軍、綠旗兵被這些投湖的滿州人吓倒,一個個都是說不出話來。
好不容易接到親人的滿兵們也是措手不及,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攔不住那些一心求死的親人,隻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被駱馬湖吞噬。
許久之後,周培公來到湖邊,視線裏,士兵們從周圍的漁民那找來了幾條小船,正在打撈屍體。撈上來的屍體隻有幾十具,大多數再也無法撈上來,甚至都沒有飄上來。
周培公搖了搖頭,雖然投湖的滿人隻占北來滿州家眷的十分之一,但是數百人集體投湖給人的視覺和心靈沖擊還是很大的。
在安慰了兀爾特等人後,周培公決定回去之後将這件事詳細的寫份奏報上呈大帥。
奏報上,周培公寫的最後一句話是“職以爲将來北伐,不宜收降滿州,唯有誅盡方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