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縣城這撥是二管事宋三領的頭,往揚州那邊的則是葉老爺的嫡侄葉方明。前者是往縣城打探消息,後者則是往揚州讓探花郎趕緊活動的。
葉家莊地處花橋,此地離昆山縣治玉山有數十裏地遠,雖說江南道路修得結實,也寬綽,道上跑起馬車來十分的便當,可畢竟是晚上,快不到哪去。宋三帶着兩個家丁直到東方放白方才進了縣城。
一入城,宋三就直奔縣衙。到了縣衙,卻是傻了眼,原本熱鬧的昆山縣衙除了一個看門的老頭,竟是一個人影都沒有。從那半聾的老頭口中,宋三得知就在三天前,知縣王道靈和主薄崔友九等人便因清欠不利被府城來的清欠大員給革職罷官,如今身在解往京城的囚車上,械送刑部議罪去了。除知縣和主薄以外,昆山縣的三班六房大小吏員、差役是一個沒跑,都被清欠司派來的大兵給捉走了,如今這昆山縣衙已是癱瘓,縣裏大小事務都被那設在城南的清欠司給接管了。
“這朝廷可是動了真格的?!”
宋三被這消息駭得不清,古往今來,改朝換代有,造反當大王的有,胡人打過來的有,可就沒聽說過縣衙都叫人給廢了的。
回過神來的宋三沒敢在縣衙外停留,更不敢奔城南的清欠司,而是往城東和葉家素來交好,結有姻親的陸家去。
陸家論家底,不比葉家差,其祖上在弘治年間出過尚書,萬曆年間更是父子兩侍郎,如今的家主也是天啓年間的同進士出身,比起葉家那是強得太多。當年陸葉兩家結親,哪個不說是葉家高攀了,要不是葉家出了個探花郎,陸家也壓根沒把葉家這門姻親放在眼裏。
論起官場上的關系,陸家也是深遠的很,别的不說,就如今的定武朝廷裏,就有陸家的一個學士在。大儒黃宗曦早年也得陸家恩惠頗多,便是太傅錢謙益這些年也從陸家得了不少“抗清”秘捐,所以陸家要是有事,朝廷裏肯定有人爲他家活動。當然,宋三對這些是不知情的,就是他家老爺葉天成也是知之甚少,畢竟這等謀反之事,僅憑姻親關系,陸家如何敢透給他家知道。何況葉家那位還是大清朝的探花郎,新朝新貴,陸家能不防着一手?
宋三隻知道臨走時,老爺再三叮囑,要是縣裏真的出了事,無論如何也要到陸家一趟,把葉家的遭遇對陸家說。葉天成如此交待,當然也不是指着陸家能看在姻親的份上對葉家伸出援手,而是想借着陸家将消息透出去。往大了說,江南官紳同氣連枝,互相援應,名爲各家,實則一體;往小了說,大家都是昆山的士紳,葉家陡遭橫難,其餘各家沒道理能獨善其身,這會不出來一塊跟朝廷對着幹,還等什麽時候?
然而宋三還沒到陸家,就在半路看到一隊大兵押着一幫人奔了城南清欠司。跟着宋三一塊來的一個家丁眼尖,一眼就瞅着那幫人裏有陸家的家主陸萬元,當時就驚得叫了起來。
陸萬元什麽人?
那可是天啓年間的同進士,崇祯朝的戶部員外郎,弘光朝的通政司少卿,當年可是随着魏國公徐久爵、保國公朱成弼、忻城伯趙之龍一塊開城投降的大人物。雖說降了大清後,陸萬元忽的良心悔悟,不原仕清,辭了清廷的官職回鄉,可這些年來,論起影響來,昆山又哪個能比得了他陸萬元?便是大清朝也不因陸萬元不肯出仕而對他輕慢半分,前年江甯布政使朱國治還親自到昆山拜訪了陸萬元,兩江總督郎廷佐更是手書“積善之家”四字送于陸家。
宋三想不明白,怎的陸萬元也叫大兵給拿了。要知道順治變定武後,陸家可是率先倡議昆山士紳迎奉定武帝的,爲此,南京那邊還專門派人到昆山表彰陸家,聽說皇帝都提起過陸萬元的名字。這是何等的榮耀,又是何等的功勞,可怎的這定武朝廷說翻臉就翻臉了?
宋三再三找人打聽,這才弄明白陸萬元怎的被大兵給拿了。原來和他葉家一樣,陸家也是因爲拒不肯繳納什麽欠稅被新設的清欠司給拿了。
這清欠司的人端的是厲害,聽說都是從外地調來的,沒一個蘇州本地人,除了主持的人外,下面的都是幫大字不識的軍漢。這幫人很是蠻不講理,一到昆山就将縣裏戶房的黃冊和存檔全收了去,然後買了許多本地的無賴子,叫他們去探大戶的底,把各家的田畝弄得清清楚楚,爾後便是派兵上門,要人交稅。不交的話,便破門拿人,俨然抄家,将個昆山弄得雞犬不甯。
在城中打探半天,宋三越發心驚,隻覺有大事要發生,因爲各家大戶的人都道這大明朝還不如大清朝,要說大清是條狗,這大明就是條狼。狗能給根骨頭打發,這狼不咬塊肉下來那是不肯罷休的。且這大明朝真正是胡作非爲,想江南自弘光年間就叫大清給占了,整整十五年,這大明的官兵就沒來過,現在倒好,江南士紳千盼萬盼盼來了大明的兵,可這幫兵一到卻叫他們繳納崇祯元年開始的欠稅,把清朝統治的十五年都給算了下去,這算的什麽事,又算的什麽賬?
宋三又打聽到蘇州府共設了兩個清欠分司,一爲昆山,另一則爲太倉。松江那邊出也設了兩個清欠分司,一爲嘉定、一爲青浦。聽說蘇州這兩個清欠分司都屬設在蘇州的清欠衙門統管,負責這衙門的是個叫汪士榮的不第舉人。此人很是心狠手辣,上任不過半旬,竟是捕拿了蘇州士紳三百多人,甚至揚言他清欠衙門旁的沒有,牢房卻是許多。蘇州士紳大戶一日不将欠稅繳納完畢,他汪士榮就一日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