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廷佐任兩江總督時,曾有意将江南布政使司拆分爲江南左和江南右兩個布政使司,其中江南左布政使司駐地便想定在廬江,後來考慮廬江人口不及安慶,錢糧收入也不如蕪湖,這才放棄廬江。周士相将江南省拆爲江蘇和安徽兩省時,也曾起意将廬江做爲安徽省會,也因同樣原因沒能定下,且當時廬江尚在清朝手中,所以最後定的是安慶爲安徽巡撫衙門所在。
月前,廬江知府曾玉聞皇帝北逃,知道清朝大勢已去,立時領全城士紳易幟反正。他這也是見機的快,先行反正總比被擒投降的好,可惜南都還未派人來接手,廬江就再次失陷。曾玉僥幸逃脫到安慶去報訊,其餘随他一塊反正的官紳卻大半叫清軍給擒住了。
辮子兵再次入城那刻,廬江全城百姓都是驚恐萬分,因爲辮子兵的規矩,複城不叫收複,而叫征服,凡征服之城,不會立行安撫治理,而是先施屠城事,縱兵幾日後再行封刀,叫那些随軍來的漢人官員開印視事,安民治地。自滿清入關,十七年來,此基本爲清軍慣例,難得打破。有些地方因爲明清反複争奪,結果被清軍來回屠城,以緻城中隻有老鼠,沒有活人。
這一次,卻是稀罕了。正當全城百姓隻以爲大難臨頭,人人痛罵知府曾玉爲他們帶來殺身之禍時,入城來的辮子兵卻如王師一般,竟是對百姓秋毫無犯。
那辮子兵的大帥庫恩布入城時便叫手下在各門發榜安民,又令親兵執刀巡視全城,但發現有兵私入民宅的,那真是立時揪出來,活活拖到街口,敲鑼招來左近百姓,叫他們看得仔細,将那兵犯的事一說,便當着百姓面砍了腦袋。
此舉讓廬江百姓們恍若隔世之人,一個個也是不敢相信,再後來就是全城盡是稱頌大清王師之聲,都道庫恩布大人的兵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端的是軍紀嚴明,放眼天下,無人能及矣。
百姓如此,官紳們自也如此,不過他們看得深遠些,隻道現在清朝勢衰,庫恩布此舉意在收拾人心,以固地方而矣。百姓們都能得到善待,況他們這些人。不少官紳在聽到消息後都認爲庫恩布斷不會追究他們跟随曾玉歸明之罪,說不定反而還要繼續用他們,畢竟庫恩布大人手下的辮子兵大字不識一個,語言也不通,這安民治事還得靠他們這些廬江本地的士紳。不然,庫恩布大人從哪裏收稅去。
第一天,也真是無事發生。
庫布恩大人将一衆被擒官紳喚至府衙,叫各人自己報上名來,從前所居何官,何等功名,然後一一備冊,過程之中皆是好言好語,全無半點惡語,然後便命這些官紳都回去,叫他們不必擔心,朝廷正是用人之時,不會因一時失節而懲治他們。隻消他們改過自新,朝廷會給他們機會,他庫恩布同樣也會給他們機會。
人嘛,浪子回頭金不換,是不?
大喜,官紳們都是大喜,沒有殺身之禍,還能繼續做官,天上掉下的大好事,哪個不歡喜?
庫恩布大人英明,聖上仁義,大清萬歲!
士紳們歡天喜地離開府衙,回到各自家中,一邊喝着定心酒,一邊誇贊庫恩布大人真有古賢之風。
然而,第二天天還沒亮,這些官紳們的家人就赫然發現自家府宅被辮子兵圍了,大門上還用朱漆刷了一個大大的“逆”字。
這是何意?
衆官紳們糊塗了,庫恩布大人不是說過對他們計往不究,還要依重他們麽,怎麽回頭就叫兵把他們家給圍了。
官紳們百思不得其解,卻知事情不妙,他們想去找庫恩布大人問個明白,可門口那些操着廣東話的辮子兵卻不答理他們,根本不放他們出來。
然後事情便向着士紳們最擔心的方向走去,庫布恩大人可沒有什麽古賢仁者之風,這家夥完全就是個貪财食言的惡鬼!
連着四天,辮子兵在廬江城中大肆抄家,抄家的憑據就是這些官紳在府衙自己交待的那些。抄家的标準是誰官大,誰的功名更高,誰家就更有錢。哪怕沒有錢,那些抄家的辮子兵也認定你必須有錢。沒錢?打,往死裏打!
庫恩布大人将此美稱爲“追髒”,說這些官紳都是貪贓枉法,吸食鄉民膏血之人,無一不是惡貫滿盈之輩,又附逆從賊,不抄他們的家抄誰的家!
辮子兵逮捕的官紳及其家人上千人,抄得的錢财上百萬兩,其它值錢物計更是不計其數。
“髒”追的越多,“追”的勁頭便更大,到後來,“追髒”的對象已經不單單是這些做過官,有功名的士紳,連那些原先在府衙和附廓縣衙的小吏、衙役們都不能幸免,一個個被鐵琏鎖着打得半死,隻爲讓他們“吐”出髒銀來。
被拘捕的官吏一半關在廬江府的大牢中,一半關在附廓合肥縣的牢中。這些人真是慘得很,天天被辮子兵拷打追贓,每天都有屍體被擡出。兩座大牢前的那條街現在幾乎沒人敢在那經過。
做過崇祯朝戶部主事,後來降清後做了滿清順天知府的陳大龍在安慶的這間老宅有一百多間屋子,乃是廬江城中最好的宅子,内中亭台樓閣,假山美池,應有盡有。結果現在這座大宅一夜換了主人,庫恩布大人成了這座大宅的新主人,他不擔住了進去,還将宅子原主人的一切都接收了下來,内中就包括一個陳大龍從江南買回來的名妓。
庫恩布大人住進陳宅的當晚,那徐娘半老的名妓就鑽進了庫恩布大人的被窩,一番手段下來,庫恩布大人竟是接連興了三次,瞬間生出寶刀未老的自豪。一高興,就賞了這名妓一錠黃金,把這名妓喜得更是媚眼直抛,結果庫恩布大人卻一個哆嗦。
.......
“大人,你說齊王爲何要咱們呆在廬江?”
庫布恩大人的親信,現爲總兵官的賈大一直就弄不明白這件事。
“齊王的事,咱們聽着就行,管那麽多做什麽?”
庫恩布随口說了句,這會眼珠子正盯着一盒抄來的珠寶發光呢。
庫恩布大人的另一個親信宋錢将一本賬薄遞了上來:“大人,這是這兩天的賬薄,你看下。”
“唔。”
庫恩布的目光從那拿珠寶上挪開,懶洋洋的翻了翻帳薄,點了點頭,吩咐宋錢:“東西你都收好,金砺那邊你另外弄本賬給他看。”
宋錢會意道:“大人放心,卑職定會做得滴水不露。”
庫恩布大人輕笑一聲,論機靈勁,還是宋錢多些,賈大差了些。
宋錢下去後,賈大還是很擔心,他道:“提督大人,要是叫齊王知道這些事,會不會對咱們不滿?”
“我又沒對百姓如何,隻拿那些官紳開刀,有何不可?”庫恩布一臉不在乎,嘿嘿一笑,“再說,追來的錢财,我又不獨吞,給齊王三成總成吧?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我唐三水把腦袋系在褲帶上替他齊王賣命,他齊王總不能擋着我弄些養老銀子吧?”
“這倒也是...”
賈大不疊點頭,心裏卻在算弄來的錢給齊王三成,那餘下的七成提督大人會分給他和宋錢多少呢。嗯,下面的兄弟也要分些,金砺那裏肯定也要給,唉,不夠分啊,看來還得繼續跟那幫狗官追髒。
.......
“于兄,你真的要去廬江?”
北京東城一間不大的酒鋪中,兩個讀書人打扮的中年人點了一壺酒,桌上隻一碟鹵水,一碟花生米。這兩個中年人身上的衣服都有些舊,看得出家境都不寬裕。
被喚作于兄的那個中年人叫于成龍,此人是崇祯十二年山西鄉試的副榜貢生,會試之後,因當時時局動蕩,到處是農民軍,不時有地方官員被殺,于成龍便以父親年老爲借口辭官不做,回到家鄉。
滿清入關後,于成龍于順治八年參加清廷的山西鄉試,結果落榜,時年35歲。在家鄉蹉跎了幾年後,于成龍終是按不住内心對仕途的渴望,便于年初來到京城入國子監學習。監生學業本爲三年,可因南方戰事和陝甘動亂緣故,他這批的監生提前結業,被吏部選派各地爲官。
于成龍被吏部選派到廬江合肥縣任知縣,其妻、子知道後,極力勸阻他不要去,因爲江南正在打仗,他去了後很可能會遭難。其好友,也就是對面的中年人顧東誠也一直勸他另選一地任官,不要去廬江犯險。但勸了幾次,于成龍卻都堅持己見,不肯聽從勸告。
後日,便是于成龍南下的日期,顧東誠出于關心好友緣故,加上于妻對其也有請托,所以特意請于成龍來這間二人常來的酒鋪對飲兩杯,順便再勸。
“顧兄,我知道你的好意,我也知道南方危險,可大清如今時勢艱難,倘若人人不願犯險,這大清豈不就要亡了嗎?”
于成龍不聽好友相勸,仍是執意要去合肥爲朝廷效命。他續道:“我等讀書人既得朝廷功名,又得朝廷任用,如何能昧良心?我此行合肥,非以溫飽爲志,實要做一番事業出來。”
見于成龍說得這麽堅決,顧東誠知勸不得,隻得歎口氣,複問他:“那你去了合肥,準備如何做?”
于成龍不加思索便道:“無他,六字耳!”
“哪六字?”
“治亂世,用重典!”
于成龍“叭”的一聲将酒杯放下,“南方爲何變局,還不是因爲朝廷待人太過仁義,以緻宵小之輩橫行,緻使江南變天!隻恨我于成龍不過監生,官隻縣令,若能爲督撫重臣,必使鐵腕教那宵小之輩知道朝廷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