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廟的傳統在天啓、崇祯年間可是很盛的,尤其是天啓年間,每年都會演上幾樁,以示江南士紳對朝中閹黨禍國的痛惡之情。離蘇州不遠的無錫縣城,當年還鬧出過******事件,着實痛擊了閹黨嚣張氣焰。
幾個普通平凡的市井之人都有膽量和權傾天下的閹黨争鋒,況飽讀聖賢書的士子們呢,此事傳到蘇州,自是又引發了一輪針對閹黨的輿論攻勢。那幾月間,孔廟裏的士子是來了一撥又一撥,口水都把孔聖人的像給弄花了。
經數十年演變,哭廟成了蘇州士紳約定成俗的傳統,每提起此事,都是津津樂道,能說出無數花來。文人筆記更是一樁樁的記載,在他們的筆下,參與哭廟的士子無一不是大義凜然,置自身安危于不顧,隻爲蒼生謀公正之輩。
隻可惜甲申年清兵南下,這哭廟傳統一下就斷了開去。面對滿清的屠刀,蘇州的士紳一個個都縮起了脖子,誰也不敢再聚衆哭廟。直至南都光複,大明中興有望,這哭廟一事才再次在蘇州城中上演。
17年了,孔廟終是再次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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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秀才倪用賓等人的哭廟事迹早在蘇州左近傳播開,未能親身參加此事的讀書人們哪個不哀聲歎氣,後悔自己沒能親自參與這一蘇州讀書人的傳統盛舉。今日,當金大先生站出來号召大夥再次哭廟時,上百秀才從家中出來,帶着滿腔豪情和對正義公理的訴求踏上了這一光耀千古的道途之中。
“哭廟了,又哭廟了!”
蘇州城也是沸騰了,男女老少從四面八方往孔廟彙集,隻爲一睹讀書人們的風彩,同時也爲讀書人們打氣。須知相公們可是爲了反對官府清欠才铤身入孔廟的,他們這是爲百姓們謀福利呢啊!我們不支持誰支持!你要不支持,就活該向官府納糧!
蘇州城很多年沒有發生這樣的大事了,當事人之一的縣令任惟初現在真是惶恐害怕得緊,他很怕知府閻紹慶和巡撫蔣國柱爲了平息事态,将他推出來做替死鬼。不過閻紹慶帶人趕來後的強硬态度卻讓任惟初心中大定。閻紹慶竟是示意任惟初等秀才們入了學廟之後便領人将學廟圍起來,然後把人統統拿下。
江蘇巡撫蔣國柱也來了,臉色很難看,到了之後劈頭蓋臉把任惟初給痛罵了一頓,指他辦事不力,以緻事态鬧成這樣。
任惟初不敢分辯,閻紹慶硬着頭皮爲他說了幾句,說金聖歎他們陡然發難,事先并無風聲,吳中縣這才沒能及時察覺,以緻事态擴大。
“百姓太多,不得當着這麽多人面直接拿人,此易激起民變。”
蔣國柱老成持重,眼看圍觀百姓太多,倘按閻紹慶的法子關上孔廟大門直接鎖人,恐怕就能激起民變。真要再來個數千百姓追打府縣官員,把他這巡撫大人逼得藏身茅廁,那真的是萬事俱休了。
不能直接拿人,如何處置此事,難道真要從了秀才們的要求,停了清欠,把任惟初這個罪魁禍首推出去平息衆怒?
閻紹慶忐忑不安,任惟初則是一顆心直堕冰窖。好在,蔣國柱倒也知道不能軟,齊王剛剛給了批複,給了他壯膽的底氣,這哭廟案便算是奏銷案的引子,怎麽也是退不得的。
蘇納得知蔣國柱到後,忙帶人過來。見新安侯爺也在,且還從頭到尾目睹了此事,蔣國柱十分尴尬。
蘇納輕笑一聲,他的漢話如今說的已是流利,方才那幫經過的讀書人叫嚷所言,他也聽懂了八成,歸納起來就是一句話,江蘇官府要他們納今年糧及往年該征錢糧,他們卻不肯,說清欠無從根據,便是要清欠,也當是繳還清廷的錢糧,何關明朝的事。
“侯爺有所不知,江南富戶自萬曆年間便拒不向朝廷納糧,官府稍有催逼,便種種借口,緻使數十年間江南賦稅幾若未有。清廷治江南十數年間,這些富戶倒也納糧,隻是這納糧數額卻有多少之别,全因江南官府吏目都與地方關連極深,瞞報少報幾乃家常便飯....”
蔣國柱知道新安侯爺雖是滿州将佐投降而來,但卻極得齊王信重,這從新安侯領軍鎮在蘇州便能看出。他有心将清欠之難透過新安侯轉達齊王知道,于是便在那大吐苦水。
蔣國柱到也沒有胡說八道,而是說的是實情。據他說清廷在江南地區實行的是比明朝還要嚴厲的催科,經征之官皆以十分爲考成,不足額者要被參罰。但江南缙紳豪強依然憑借昔日的權勢交通官府,賄買書吏,隐混和拖欠錢糧,緻使積逋常達數十萬,而在政治上他們也還未完全忘懷朱明王朝,這一點在去年金廈鄭軍入江時表現得最烈。蔣國柱時爲江甯巡撫,爲了裁抑缙紳特權和壓服江南地主,便上了公文給總督郎廷佐,欲借口抗糧,制造奏銷案,狠狠打擊一下這些江南士紳豪強。
這件事,站在清朝角度,自是公正,合理,也是應該,可現在明朝也來做這事,就有點不倫不類了。
周士相爲了盡快籌措錢糧,隻讓蔣國柱開奏銷,搞清欠,想盡快從江南弄到一批錢糧出來,卻不考慮這江南之前可不歸明朝,這世上可沒有“淪陷區”還要給“國統區”納糧交稅的道理。
齊王隻要錢糧,其他什麽也不說,蔣國柱也不得要領,于是便把他之前的奏銷概念一股腦先用在吳中縣。吳中縣的百姓富戶們一聽你官府要我交今年的錢糧也就罷了,怎的連幾年前的錢糧也要交,我說不交,就說我欠稅不納,這算個什麽理?
你這官府到底是明朝的,還是清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