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事,已非人力可挽回。鳌拜也放棄了最後的徒勞,帶着戈什哈緊随主子而去。沒有了将佐指揮,混亂的清軍大隊上演着人世間最可怕的悲劇。爲了盡快離開大隊,清軍開始自相殘殺,哪怕是滿州八旗都彼此揮刀。這支隊伍現在已經稱不上是軍隊,隻是一群爲了求活的野獸。野獸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
被裹在人群中間的可憐人現在什麽都看不到,也什麽都聽不到,他們隻是下意識的去推倒前面的人,然後自己又被後面的人推倒。一隻隻腳在一具具身體上踩踏,一條不足三尺深的溝渠裏竟然層層堆積着人,被壓在下面的連呼救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他們甚至都叫不出聲來。當一切都安定下來後,太平軍從這條溝渠中活活拖出了四百多具屍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官有兵,每個人的眼珠子都突在外面,眼球似乎随時都會爆炸,他們的嘴唇都是烏青烏青,他們都是被活活壓死,窒息死的。
王.輔臣策馬站在道路中央,地上到處散落着官帽子,各式冬珠和頂戴就那麽淩亂的落在他的腳下,座騎的馬蹄下踩着一件黃馬褂。
王.輔臣很不甘心,他又慢了一步,等他好不容易驅散前面的人群沖到這裏時,那面金黃大旗早已不知去向。
兩側的田野裏,一片片的跪着人群,有清軍,也有百姓。在太平軍的馬蹄下,他們連哭泣的膽量都沒有。無主的戰馬在荒野中漫無目的奔跑着。
“都收了吧。”
王.輔臣知道不可能再追上順治了,于是命部下開始押着俘虜打掃戰場。兀兒特他們卻還不肯放棄,打馬過來請求王.輔臣允許他們繼續向北追擊。王.輔臣掃了他們跨下累得快吐白沫的戰馬,拒絕了他們的請戰。兀兒特他們竟是在馬上齊緻大哭起來,王.輔臣知道他們爲何會哭,但卻沒有安慰他們。
“哭什麽,我們還活着!隻要我們活着,我們的親人就不會有事!真要是出了事,我們爲他們報仇便是!”
糾兵官阿必濟吼了一聲,兀兒特等人擦幹眼淚,相互點了點頭,默不作聲的下去配合太平軍清理戰場。
王.輔臣望着這些反亂滿兵,冷哼一聲,繼而神清氣爽,不可一世的很。
“去,向大帥報捷,說我馬鹞子撿着大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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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裏之外的西安城下,戰旗密布,鼓聲震天。
一身戎裝的吳三桂在大女婿夏國相、二女婿胡國柱陪伴下和謀士胡于宣站立于空曠之處。吳三桂極目遠望,遠處的西安城巍峨屹立,想着這便是漢唐古都,他不禁心中激情湧動。
胡于宣亦是感慨道:“這西安,風水寶地啊!”
吳三桂點了點頭,微微笑道:“若非風水寶地,何以爲十三朝古都。”
胡于宣想到一事,卻歎口氣道:“隻可惜了這一方風水寶地。”
夏國相大是不解,問道:“胡先生何以如此說?”
胡于宣搖了搖頭,道:“這十三朝古都偏偏叫李自成給做了都城,這不是可惜了。”
夏國相不以爲然:“李自成雖是流賊,畢竟是稱了帝的,既稱帝,以西安爲都,算不得可惜吧。”
胡國柱道:“李自成雖稱帝,但無王霸之資,興起快,敗起更快,論其勢,遠不如曆代定都西安帝王。”
胡于宣認同胡國柱的話,他道:“西安其勢極盛,占盡風水之利,王爺若能成事,倒可選其爲都,隻想李自成亦将此定都,不免不美。”
“胡先生此言差矣。俗話說,人傑地靈。人非地靈而來,地因人傑而靈!王爺正如日中天,其勢自不必說,其威海内又有幾家可擋,怎能因此妄生不愉呢?”
夏國相和胡國柱雖都是武人出身,但論性子,他卻更像是純粹武人,隻以強弱論英雄,不喜歡其他的虛玩意,尤其是讀書人的東西,還有什麽風水一說。
胡國柱見大連襟說這話,便附和了一句:“這倒也是,自古以來,人傑地靈之語都是哄人之說,有何可信的。”
“怎麽會是哄人之說呢?”胡于宣不愛聽這話,他道:“地若有靈,豈能讓人所左右?地若無靈,又豈能讓人所左右?可見,地靈與不靈,非在于人傑,而在于其風水之勢如何。”
夏國相反問他道:“既然如此,西安這風水寶地不就因李自成定都過而頹廢,再也稱不得寶地了?”
胡于宣再次搖頭道:“我之本意非指這西安有何不好,而是李自成之事不佳,似有陰影,總是晦氣。”
聞言,吳三桂變了變臉,卻沒有說話。胡于宣的話無疑說到了他心底了,自橫下心來聽了洪承疇的勸,铤而走險入川奪漢中,他存的未必沒有在明清之間橫插一腳,謀個吳家萬世基業的心思。人做事誰不希望有個好的開頭?今西安就在手掌,指日可下,原想以西安爲基業總好過貧瘠的雲貴,但想那李自成在西安定都之時爲極盛之時,入北京之後卻敗亡的那麽快,這想着就讓人不舒服。
衆人見了吳三桂臉色,都沒有說話,身後卻有聲音傳來:“胡兄之言謬矣!”
吳三桂回頭一看,卻是方獻亭來了。
見是方獻亭,胡于宣便笑着問他:“老方因何而斷我之言謬矣?”
方獻亭指了指西安城,說道:“李自成之敗,非在于勢已頹,也非風水之勢頹矣,而在于時機不對!”
吳三桂聞之一怔,正要細問,卻聽城下傳來歡呼聲,不禁向城下看去。片刻,前番率陝甘綠營來投的趙良棟打馬奔來,告訴了吳三桂一個大好消息——西安将軍蘇拜派人出城納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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