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中,順治似乎聽見了太平寇的哭聲。那哭聲離着很遠,若不仔細聽,萬難聽得清楚。
什麽人才能讓賊寇哭泣?難道是打中了賊秀才!
順治顫抖了,因狂喜而顫抖:太祖太宗保佑,打中的一定要是賊秀才,一定要是他!
“賊秀才被擊中了,賊秀才被擊中了!”
鳌拜在城上看得分明,不管是不是擊中了賊秀才,他都要将這事坐定。他大聲喊着放炮,城上的漢軍炮手們立時猛烈的發炮轟擊。炮聲中,太平軍已經退出老遠,根本不被炮子擊中,可炮火聲卻讓清軍士氣大振,在将領的刻意引領下,城頭上紛紛呼吼着“敵寇大敗”、“賊秀才陣亡”等聲音。
蔡士英也興奮連連,不知爲何,他想到了三十多年前袁崇煥向明廷的上疏,那疏中就提到了明軍一炮擊中太祖皇帝,導緻甯遠大捷...
呸,賊秀才怎能和太祖皇帝比,他配麽!
蔡士英鄙夷的看了眼正在撤退的太平寇,或許,他現在就在見證着曆史。
那幾個操炮的漢軍炮手隻知他們肯定打中了,因爲太平軍中的那面金色大旗倒了下去,但是不是真的一炮打死了賊首賊秀才,他們就不敢确定了。可是滿州大官們都在叫喊打中賊秀才,也由不得他們不信,所以他們也跟着喊起來。越喊越高興,越興奮,擊斃賊首那可是頂天的大功,又是當着皇帝的面啊!
一個炮手激動的用雙手抱着大将軍炮,一點也不在乎上面燙人,他恨不得用嘴去親大将軍,因爲大将軍将會給他帶來榮華富貴。
那些先前被太平軍吓到,被那面大幡所說動搖的漢人将領們,這會也是一個個态度大變,聲嘶力竭的叫着喊着,就差跑到皇帝面前手舞足蹈了。
賊秀才被擊斃了,揚州城頭上,所有人都這麽認爲,哪怕心裏并不這樣想的,這會也都很激動的身邊同僚訴說那一炮打響後,他看到了什麽什麽。
“皇上,天佑大清!”
鳌拜和索尼當先跪了下來,緊随其後無數文武都跪了下來,人們齊聲向皇帝恭賀着。
“好,好,好!”
順治連說三個“好”字,此時的他,已不知道用什麽言語來表達自己内心的激動,他那緊繃的快要麻木的臉也終于舒緩、松動下來,蕩漾着無比的笑容。
龍顔大悅啊!
.......
周士相确是被擊中了,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被炮擊,因爲他所處的位置離城牆足有三四裏地。依他對清軍火炮的認知,他絕不以爲自己是步入了射程之内。事實偏偏就發生了,一顆實心大鐵彈從揚州城上呼嘯而來,一下落在了他前面數丈處,從地上跳躍而起的鐵彈生生的将陪了他幾年的大青馬攔腰砸斷,他也被從馬上摔下,當場右腿骨就有剌痛感傳來。他知道,他的腿骨折了,更要命的是,大青馬的屍體砸在他的身上,将他渾身染得血透,看着如浴血之人般。大青馬很重,倒在身上那刻,周士相隻覺整個人都要被壓死,無法呼吸,要窒息而亡。
大青馬還沒有斷氣,它的眼睛仍睜着,滿是痛苦之色。馬是有靈性的,它的身子在抽搐,眼睛卻看着被自己壓着的主人。幾年的陪伴,讓它和周士相之間已經産生一種聯系,一種情感的通靈。它似乎在責怪自己,因爲它壓住了主人。
周士相胸口以下都不能動,他擦拭了臉上的馬血,看到了大青馬痛苦無助又帶有一絲自責的目光,那刻,他的心很痛,就如回到了幾年前的新會,回到了父母妻兒慘死的那個場景。
大青馬發不出聲來,血從它的嘴裏不住往外流,它不肯閉眼,它隻看着它的主人。
我都沒有給你起過名字...
周士相掙紮着擡手去摸大青馬的臉,感受它死前的痛苦,直至手心的溫度一點一點降了下去。
四周的嘈雜聲恍若消失,周士相的眼裏隻有大青馬。
不遠處,折斷的金字大旗随風落在一具屍體之上,将那士兵整個覆蓋。
......
“大帥,大帥!”
瞎子李被眼前一幕驚得魂都要飛了,他連鐵錘也不要了,沖上前去尋找大帥。那顆鐵彈帶走了二十多太平軍将士的性命,地上都是屍體,斷手折腿,混亂一團,看不出誰是誰,誰是大帥。
左近各部也發現了中軍帥旗倒下,有将領立即擔心的騎馬趕來,也有的迅速命全軍後撤。
正在着急,軍部官郭雄慌忙前來,他看到了大帥落馬,他滿面淚痕地問瞎子李道:“大帥在哪,大帥在哪?!”
“俺正在找呢!...大帥在這呢!”
瞎子李突然叫了起來,衆人忙向前看去,果見大帥就在馬下面,一動也不動。那一刻,郭雄他們都驚呆了,他們本能的以爲大帥陣亡了!
瞎子李不信大帥會死,他哭叫着:“大帥!”沖上前去,用力将大青馬的屍體推到一邊。
馬屍被挪開後,瞎子李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我沒事,扶我起來!”
周士相咬牙忍受着腿骨的巨痛,示意瞎子李扶他起來。他看到了四周的混亂,以及響起的撤兵号聲,視線裏,諸将和親衛們滿臉都是擔憂之色。
在瞎子李的攙扶下,周士相單腿立地,他恨恨的看了眼揚州城頭,他無法責怪部将們擅自撤兵,因爲他們不知道他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撤!”
周士相咬牙命令郭雄組織全軍撤退,巨痛讓他額頭滿是汗水,也讓他說話都不利索起來。
“撤...撤到瓜州,不過不能渡江,萬不能渡江!”
說完,周士相就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