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軍一路向北挺進,沿途所遇清軍無一部敢來阻擋,至城下時,鳌拜部署在城外的數千兵馬竟全數縮進了城中。
因爲清軍撤退時破壞了主要道路的幾座橋梁,而揚州南部又水道縱橫密集,雖不是什麽大江大河,但沒了橋梁,太平軍行進也是不便。故而太平軍早晨出兵,一路搭設浮橋,直至下午方出現在揚州城下。
太平軍逼近揚州的消息讓城中的清軍文武都緊張起來,人人都以爲賊秀才這是挾大勝之威來攻打揚州城了,便是順治也是這麽以爲。然而當他上了城頭後,卻暗松了一口氣。城下的太平軍看着有上萬人馬,形成數個大方陣,步兵在中,騎兵在側,但卻未攜帶攻城武器,甚至連火炮都未曾見到。太平軍的架勢,看着并不像攻城,倒像是耀武揚威來的。
順治看着十分的憋屈,但更讓他憋屈的是,他發現太平寇左翼的騎兵竟然就是作亂叛降的兩白旗滿兵,他們身上的軍服都未更換,若不是胳膊上綁了紅帶子,看着就是實實在在的滿州八旗子弟。
順治不禁在心中咒罵了幾句多爾衮餘孽,但是臉色卻很平靜。在臣子面前,他竭力使自己冷靜。
城中清軍除了鳌拜收攏的兩萬多潰兵,還有兩黃旗的三千多兵,兵力遠比城外的太平軍要多,但卻沒有一個滿蒙将領在皇帝面前建議再出城和太平軍一戰高下。一些膽小的漢官甚至吓得偷偷從行營跑出,潛在了城中的民家。更有甚者,都偷偷絞斷了辮子,隻待太平軍打進城,便到城門恭迎王師。他們也是看得開,左右都是拿俸祿,在哪不是拿。大明不行了,他們投大清;大清不行了,就再回大明便是。不管明清,打了江山,總得有人治理,這衙門離了他們,能行?那些泥腿子沒有他們這些飽讀聖賢書,十年寒窗苦讀出來的老爺們管着治着,能服王化,守王法,納王糧?明朝的皇帝也好,清朝的皇帝也好,想要坐穩江山,離不開他們!
當官的都這樣了,當兵的更是不堪。潰退回來的清軍發生了騷亂,直隸提督劉鬥部下有幾十個營兵在一個把總的帶領下,于營中鼓嚷說要開城迎大明齊王殿下入城,想着學當初北京城開門迎闖王,又或南京城開城迎豫王般,賺個首功。還好,這幫人賺功心切,卻是無成事之密,還未舉事,就被人密告給了劉鬥。劉鬥知道後吓得半死,趕緊帶着親兵彈壓,砍了幾十顆腦袋方把這事壓了下去,要不然天知道會鬧出什麽亂子。
漢官漢兵,真是應了索尼的擔憂,都靠不住了。滿蒙将領這一塊,叛投明朝的心思倒是淡得很,雖說兩白旗反了,但那是因爲多爾衮的原因,其餘各旗對皇帝還是忠心的很。隻是忠心有了,膽氣卻是無了。
望着一衆被城外太平軍吓得面無人色的臣工,順治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很想這會有人站出來說奴才願領軍出城和太平寇再較高下,但事實卻讓他這皇帝很是失望,就連鳌拜都沒有提及半句出戰的話。
鳌拜想戰,他這個滿州巴圖魯不是浪得虛名,勇士的稱号也不是平空撿來的,而是他一刀一槍,用鮮血和漢人的首級換來的。當年多爾衮當政,他不斷被打壓,甚至兩次要被殺頭,他都熬過來了,不僅沒有洩氣,反而更加堅強。因此一場敗仗的打擊還遠遠不會讓他就此消極,就此喪膽。然,正應了漢人那句話,有心殺賊,無力回天。鳌拜想戰,其他人不想戰。
費揚古自是不敢将皇上剛才的失态告訴索尼、鳌拜他們,他見皇上臉色難看,諸大臣們卻是唯唯喏喏,像被太平寇吓破膽的樣子,心裏很是憤怒。他想請戰,挫一挫太平寇的威風,挽回三灣之敗給清軍造成的不利影響,哪怕稍稍提起一點士氣也行,可沒等他開口,另一個一等侍衛郎坦卻驚呼道:“賊寇要做什麽!”
順着郎坦的手勢,費揚古看到太平軍的一個方陣忽的将兩側分移,然後就有一大群人被趕着向揚州城下走來。費揚古看得仔細,那些被俘虜的似乎是兩黃旗的滿州兵,其中一個還是他的姐夫——鑲黃旗的參領圖達拜。
費揚古有些痛苦的别過臉,然後又将頭扭了回來,再看向圖達拜的目光,變得那麽陌生和無情。
滿蒙将領們竊竊私語,議論太平寇的舉動爲何意。有說太平寇這是要驅滿蒙俘虜攻城,有說是押到城下來勸降的,也有說既不是攻城,也不是勸降,而隻是拿這些俘虜來攪亂城中軍心。
議論聲傳到了順治耳中,順治眉頭大皺,臉色陰沉,索尼見狀,輕輕的咳嗽了一聲,旋即便鴉雀無聲,文武官員都是噤口。不管現在事态如何,皇帝就是皇帝。
順治皺眉時,心中也在想賊秀才此舉用意。他盤算對方必然是不會攻城的,否則何以不見攻城器械和火炮,他猜測賊秀才這是來示威,震攝他的。
“費揚古,你箭術好,等會若有賊使來城下,無論他說什麽,你都給朕射死他!…朕問你,能射中嗎?”
順治有些不放心,要是費揚古一箭射不死賊使,叫賊使跑了,那就不得提升軍心,而是讓士氣更低了。
費揚古很有信心道:“皇上放心,隻要賊使在一百五十步内,奴才必然能射中他!”
順治點了點頭,視線再次落在城外,等着賊使前來送死。可是賊使卻沒有來,太平軍隻将俘虜押到離城下數百步距離,然後便停在那裏。離得近了,城上這才看清,那些滿州俘虜都被用繩索套着脖子,一個套一個,環環相扣。數百滿州兵就如一條長蛇般,被無數根繩子系在一起。繩頭被幾個太平寇牽着,他們的手動一下,那些滿州兵就會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一步,就好像是牛馬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