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如龍他們心急如焚,傅勒赫更急。
堅守這麽久,卻遲遲見不到退下來的鳌拜,傅勒赫意識到大營很可能被放棄了。現在,他也是騎虎難下了,撤的話,剛剛集結起來,打得有模有樣的滿蒙将士瞬間就會崩潰,到時不知能逃出幾個。不退的話,等到太平軍殺過來,他們就一個都跑不掉。
“傅勒赫,怎麽辦?!”
正藍旗佐領鈕呢雅哈跺腳問傅勒赫。傅勒赫的臉龐通紅,不知是被四周的火光映紅還是被燙紅。
“守下去!”
傅勒赫吐出這幾個字,他是阿濟格的兒子,他怎麽也不能給阿瑪丢臉。
事到如今,鈕呢雅哈他們也是豁出去了,既然愛新覺羅家的人都不逃,他們便也戰死在這了。幾個滿蒙軍官将營中所有能提刀砍殺的滿蒙兵聚集起來,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堅守住營盤。
傅勒赫注意到了淮安亂兵似乎有些士氣不振,他不禁想到陸如龍等人謀叛之事可能并非醞釀已久,很可能也是陡然起意,因此他們的準備有些不足,這才在占據了出其不意的優勢後,卻無法将己方一舉擊潰。
傅勒赫自忖滿蒙兵的營盤修得還算堅固,手下滿蒙兵的大箭又破甲極強,對付那些缺少甲衣的綠營兵并不困難。現在淮安亂兵沒了士氣,隻要再和他們僵持片刻,他就領兵殺出去,将這些該死的漢狗全殺光,到時就算太平軍趕到,他也依舊有把握守住大營。
鳌拜敗得這麽慘,可若三灣大營被他傅勒赫守住,那在自己那位堂弟眼中,他傅勒赫可就是天大的功臣了。
千總陳二郎見太平軍遲遲不至,營内的滿蒙兵又漸漸重整起來,唯恐起事失敗,便帶着自己的親兵押着兩百多兵丁沖了上去。他們和鈕呢雅哈組織的一群滿州兵撞到了一起。
“放箭,射死他們!”
鈕呢雅哈大聲喊道,其實不用他下命令,那些滿州兵就已經開始放箭。缺少甲衣的淮安兵當場就被射死數十人,陳二郎也中了一箭,在親兵的攙扶下往後退去。看到亂兵亂了,滿州兵們立時沖上來一陣砍殺。淮安兵擋不住,節節後退,傅勒赫見狀連忙調集更多的滿蒙兵順着鈕呢雅哈打出來的突破口往外沖。滿蒙兵越戰越勇,淮安兵則是越戰越害怕,一些淮安兵忍不住便丢下武器想往營外逃去。
“一群子慫貨,****一個個的沒卵子!”
吳明操着鹽城腔拔刀迎了上去,陸如龍等人也趕緊帶兵過來,雙方就在滿蒙兵營盤外的空地上厮殺成一團。空中不住箭枝落下,相對有甲衣保護的滿蒙兵,淮安兵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傅勒赫認爲反擊的最好時機已到,領着數百滿蒙兵沖出營外,準備一鼓作氣将淮安兵攆出大營。
見那麽多滿蒙兵沖出營盤,陸如龍的臉都綠了。好在,此時一隊身着赤紅軍服的太平軍出現在大營外。看到太平軍到來,吳明等人立即大聲叫喊,提醒部下們援軍到了,無論如何也要撐住。
發現真有太平軍沖到後,傅勒赫也是大急,來的是太平軍的步卒,這說明大營左近壓根沒有滿蒙騎兵在,甚至都有可能沒有漢軍和綠營了。
百戶劉邦棟氣喘籲籲,這一路追殺清兵固然被攆得跟兔子一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追擊的太平軍同樣也不好受。好在,付出的辛苦終于有了回報,他第一個率部趕到清軍大營。
“放铳!”
劉邦棟喊了起來,身後一個士兵拿起手中的火铳,點着火繩,遠遠對着清軍所在打響,隻聽“轟”的一聲铳響,飛射的彈丸穿過一個滿州兵的腦袋,在他額頭留下一個大大的血洞。緊接着,更多的铳聲響起,在滿蒙兵群中形成一片鉛丸彈雨,數十滿蒙兵被打翻在地。同時倒地亦有十多個淮安兵。太平軍沒法瞄準,铳口下自然會有誤傷。
一個年紀很小的滿兵看着身邊倒下的同伴捂着身上的血洞哀号,吓得發出一陣驚叫,不知喊着什麽就朝着後面瘋狂逃跑。铳聲中,傅勒赫看到更多的太平軍湧入大營,有拿铳的,也有拿刀矛的。等到發現一隊太平軍的騎兵也沖進了大營後,傅勒赫的心顫得厲害。
沖進大營的太平軍在那些反正的淮安兵引領下,從幾個方向同時進攻滿蒙兵的營盤。滿蒙兵抵擋不住,隻得慌亂朝營中撤退,但卻未此就崩潰。退入營盤中的滿蒙兵憑借栅欄等工事繼續和太平軍厮殺着。
時間不住過去,天上的太陽也從正中方向向南邊偏移。傅勒赫已是徹底絕望,他親自舉火焚燒了囤積在滿兵大營中的糧草,然後帶着不甘投身到和太平軍的血戰之中。殘存的上千滿蒙兵自知沒有退路,一個個都哇哇叫着和沖上來的太平軍砍殺在一起。明清雙方的厮殺,比先前還要慘烈,令得陸如龍等淮安兵将領看得都是瞠目。
年輕的滿蒙子弟,被旗内高層不看重的新丁們,在此刻完全是拼出了性命。他們奮勇拼殺,哪怕就是用自己的屍體築成血牆,也要将太平軍擋在外面。他們先是在軍官的帶領下節節而戰,後來則是各自爲戰。營盤中,到處都是厮殺的人群,喊殺聲和絕望的咒罵聲不絕于耳。
圍繞滿兵大營的轅門樓子,數百太平軍和同等數量的滿蒙兵進行着誓死争奪。太平軍往前突一丈,很快又被頂出來。傅勒赫始終和士兵們在一起,他一身鐵甲,大呼酣戰,鼓舞滿蒙子弟拼死頑抗。
大軍敗了,那麽多滿蒙将士都潰了,現在就讓他們這些年輕的子弟爲大清拼命吧。
滿蒙兵越打越少,可眼睛卻是越來越紅。在這些紅了眼睛的滿蒙兵面前,太平軍的幾次攻勢都被粉碎,雖沖進了清軍大營,也突進了滿兵營盤,可就是遲遲不能解決戰鬥。很多士兵就這麽倒在黎明前放亮的那刻。這些從高旻寺一路追擊十幾裏到三灣大營的太平軍将士,幾乎一刻也未喘息就投身血戰。人不是鋼鐵,自渡江以後,他們本就一直連軸轉,身心早已疲倦,此時一個個都是咬牙支撐。
趕到三灣的太平軍步騎都投入了戰鬥,甚至連千戶級别的高級軍官也披甲沖殺而前。
百戶劉邦棟兩次都要帶人沖到指揮清軍頑抗的傅勒赫面前,可都被滿兵打了回來。還在戰鬥的淮安兵也不多了,陸如龍等人帶着三四百個淮安兵在配合太平軍,其他的不是戰死,就是跑散,餘下的精疲力竭,紛紛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無論軍官怎麽踢打,他們都不肯起身,甚至還有幾個士兵就趴在屍堆中呼呼大睡。
火勢越來越大,影響到了太平軍的進攻,可清軍卻是更痛苦。處于下風口的很多滿蒙兵直接是被濃煙嗆死。
葛義趕到三灣大營時也很着急,他不是擔心收拾不了那些還在頑抗的滿蒙兵,而是心疼那些正被大火燒毀的糧草軍械。那可是十幾萬石糧草啊!
天漸漸黑了下來,大營中的火勢卻未稍減半分,一處處火頭散發着熱量,讓深冬寒夜變是溫暖無比。火苗翻卷中,清軍禍害江北百姓所得的積儲一半都變成了飛灰。無數裝着大米的糧袋在燃燒着,空氣中竟滿是米焦味。
揚州南門之上,順治呆呆的看着南方的通天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