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又如何,齊王又如何,我周士相就是個人,前世是普通人,今生也是普通人!
是人,就會有感情,就會有仇恨,更會罵娘,操他娘!
周士相受夠了在南京官場以虛僞面目應付那些大儒官紳,隻有在軍中,在随自己征戰的部下面前,他才有真實感,他才覺得自己是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有時,周士相真想自嘲他那個秀才的身份,這個“秀才”讓很多人以爲他是個彬彬有禮的士子,卻不知他是個會喝人血,視人命如草芥的複仇者。
這是個亂世,這是個漢人幾近絕種的黑暗時代,仁義道德要不得,虛僞和善也要不得,文明禮儀更是要不得,要得的隻是血淋淋的長刀和反抗精神——“操鞑子他媽個逼”就是這反抗精神的最好形容,也是這個時代所有勇于抗争的漢家兒郎的共鳴之聲。
興兵渡江決戰,是周士相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他沒有其它選擇,江北大營多存在一天,他便多一天束手束腳。這江南,這南京的上空,也就始終懸挂着一柄利劍。這是軍事上的考慮,而在政治層面上,江北的清朝大軍令得長江以南不少士紳還在觀望,那幫人有心投明,可又擔心清軍會再次打過來,頗有點蛇鼠兩端。
這一點從錢謙益這些時日對江南士紳的聯絡就可看出,有很大一部分曾秘密支持反清複明的士紳對于南京新成立的定武政權持保留态度,并非錢謙益一開始對周士相所言隻要唐王登基,各地便蜂起響應,士子儒生蜂湧而至,重現中興盛世。事實上來到南京祝賀唐王登基的士紳隻是少數,大多數人仍留在鄉間觀望,其中有大批前明官員。
對這些觀望的士紳,周士相骨子裏是蔑視,不屑他們的,但現在卻又需要他們的支持,因爲不得不虛于委蛇。他對張長庚說過的一句話最是贊同,那就是江南士紳真正有骨氣,有勇氣的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餘下的這些所謂反清志士,多半不過是投機之輩,且所圖不過私利,非爲公義,更非華夷大防。蔣國柱給郎廷佐的那份有關“奏銷案”的公文便是張長庚所言的最好注腳。
眼下唐王雖已登基,但太平軍在江南各府的統治尚未牢固,錢糧資源整合更是未有着手,可以說江南大半資源仍就掌握在那些士紳手中,想要從他們手中将這些資源拿過來,周士相就勢必要推行廣東的政策,而這些政策一旦實施,這些現在名義上已經歸明的士紳便是太平軍天然的敵人。用前世話說,有背叛階級的個人,卻沒有背叛階級的階級。他周士相不奢望一幫地主會主動站出來“打土豪、分田地”,帶着鄉民們摧毀他們所擁有的特權。
動刀,是周士相唯一的選擇。張長庚獻了一個絕妙的法子,便是開“通虜案”打擊江南士紳,但此案實施前提則是太平軍必須解決揚州的清軍江北大營,否則,這案便開不得。若現在就着手鎮壓士紳,那便是自掘墳墓,動搖剛剛建立不過數日的定武政權。若江南士紳們群起反對太平軍,那便蜂煙四起,後方大亂,從中得利的隻有滿清。
解決了江北清軍,那這刀,便無往不利了。
大義公心從來不是人心所向,人心所向不過是個屁。滿州以屠刀奪天下,以屠刀得人心,這人心便是士紳之心。明也罷,清也罷,平頭百姓的想法從來不是朝堂諸公看到的人心。而士紳之心卻最是動搖,最是自私,誰刀利,他們就會聽誰的。
渡江和福臨小兒決戰,哪怕勝負隻有五五數,周士相也要搏而一擊,唯有擊敗福臨,他才能做他想做的事,那些人也才能徹底知道,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什麽大清,隻有大明!到那時,他們就會知道應該如何選擇了。
渡江,這是姿态,更是誓言,亦是向天下诏告定武政權不是南北朝,唐王不是趙構,他周士相也絕不會是嶽飛,他将是徐達、常遇春,将是恢複北方的第一人。
“上船!”
周士相一聲令下,一個個旗手将豎立在碼頭兩岸的軍旗拔出,然後高高舉起,昂首闊步踏上過橋闆。
碼頭上,數百條戰船密密麻麻的排立開,到處都是風帆。一隊隊士兵如無數溪流般從船闆走上戰船。
“萬勝!”
數萬将士齊聲呼喚。
千帆競,百舸争流,浩瀚的大江呈現一片壯麗景象。
船隊的目标是鎮江,在那裏,大軍将和駐防鎮江的第一鎮會合,然後向着北岸的瓜州水營發起進攻,爾後與清軍決戰。
軍情司的情報顯示,清軍的江北大營有兵不下十萬衆,其中更有滿蒙騎兵三萬餘,而太平軍的騎兵隻有不到五千,步兵隻有六萬多。
敵我實力相差很大,這也是當日軍議時大半将領不同意渡江決戰,而建議據江而守,拖垮清軍。于世忠等将領則結合多尼放棄貴州北返,分析吳三桂随時有變,認爲不必急于北攻,或許吳三桂會幫助太平軍迫使順治撤軍。
周士相卻從不将命運寄托旁人之手,吳三桂是否會反,又是否入川攻打陝西,迫使順治回兵,這些都是未知數。他要的是親力親爲,自己打垮順治,而不是等着别人來幫他。
憑欄眺目,江天一線,極目遠望,戰船也罷,人也罷,在這大江上都是那麽渺小。
“大帥,岸上好像有人!”
軍部官郭雄突然将千裏鏡遞到了周士相手中,周士相接過千裏鏡看向碼頭。
鏡頭裏,一輛馬車停在碼頭上。
車前,一個身姿秀麗的年輕女子正看着這邊。
周士相怔了怔,因爲他似乎在哪看過這個女人。
岸上,長樂呆呆的看着遠去模糊的船隊,雖然她根本不知周士相在哪條船上,但她知道,他一定在那。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