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相被這個消息弄得有些糊塗,不明白福臨好好的幹嘛去抄替他效命的山西商人,他這一弄,以後還有誰敢替他愛新覺羅家賣命?他就不怕此舉會讓北地漢人士紳官商心寒,翹首盼大明王師嗎?
周士相手下的幕僚桂永智是原滿清廣東總督李率泰的師爺,董常清則是廣東惠州的一個普通生員,二人對于滿清方面,尤其是北方的情況了解不多,因此難已解答周士相這個困惑。早前充爲謀士的徐應元和郭紹這會又不在身邊,就是在,他二人投誠之前一個是知縣,一個是鹽巡使,見識比桂永智都差,自也難提供對這個情報的準确分析。
在江西投誠的原監察禦史李之粹倒是對北方情況比較了解,可惜現在人在南昌出任布政使,負責穩定江西局面,算是遠水救不了近火。蔣國柱又在蘇州,郎廷佐和朱國治這兩個滿清死硬派前番就被周士相拷打過,愣是咬牙一個字不說,所以也甭指望他們能替“賊秀才”釋疑解惑。
錢謙益這裏因爲路上還是受了風寒,所以到了南京後周士相特意将從前的錢府騰出,讓這位老宗伯好生休養幾天,這會自也是不好去問詢。再說,錢謙益未必就比桂永智他們強多少,畢竟此老隻是文壇領袖,而非如範文程、甯完我、洪承疇這等可決奪天下的重臣。有些事情,恐怕他的意見比小兒都不如。
最後,周士相想到了一人,那就是他在蘇州時,随湖廣援剿軍團先頭部隊一起來南京的原清湖廣總督張長庚。
先期抵達南京的是太平軍老四鎮之一的第二鎮,鎮将鐵毅同時兼任湖廣軍團的副都指。鐵毅除了将張長庚帶來之外,還帶來了一人,卻是在長沙被俘的孫可望。
周士相還沒來得及去見見那位大西軍的大王子、大明朝的秦王、大清朝的義王殿下,隻讓先與嶽樂、郎廷佐、梁化鳳、朱國治、額色黑關在一起,待忙完手頭幾件大事之後再去見孫可望。至于是殺是關,周士相暫時還未拿定主意。
張長庚不是和孫可望一樣是以俘虜身份被押到南京的,而是以降官身份來的南京。理論上,隻要張長庚不跑,太平軍方面對他必須是要客氣的。周士相在接報武昌已下時,給于世忠發出的指示也是要好生對待張長庚。千金買馬骨,難得有一個總督級别的滿清大員主動投降,周士相若不好好利用,也未免太對不住這根馬骨了。
張長庚直到進入南京時,方真正松了口氣,知道性命終是保住了。他不是怕“賊秀才”會殺他,而是怕夔東那些闖賊大寇殺他。他搶在湖廣提督董學禮前開城投降後,根本不敢留在武昌,而是求太平軍的湖廣軍團都指揮于世忠将他送往南京,因爲他很害怕李來亨、袁宗第他們會清算他任湖北巡撫期間對夔東犯下的罪孽。
張長庚的猜測是對的,雖然于世忠有過勸阻,但明軍控制武昌城後,忠貞營的大将郝搖旗和賀珍就把董學禮和一幹投降的綠營兵給屠了。可想,要不是張長庚提前逃入太平軍的軍營,說不定亦會被急于報仇的忠貞營方面殺掉。
張長庚被帶到周士相面前後,和從前那些降官一樣,都驚訝于這個“賊秀才”的年輕。但想金廈的鄭森二十多歲便領大軍,西南的李定國也是差不多的年紀便獨掌一軍,而滿清方面這些年也都是由年輕的宗室領軍,心下也就釋然了。在猶豫了片刻後,張長庚跪倒在地向周士相行了大禮,不知是習慣還是緊張,他用的是滿清的禮節。
周士相笑着扶他起來,并未計較張長庚禮節上的失誤,而是先稱贊了他一番。無外乎因爲張長庚的識時務之舉,武昌城中的百姓得以避過戰火,也使明軍減少傷亡等等。張長庚自是百般慚愧,不住說我從前有罪什麽的。周士相哈哈一笑,與他道既已棄暗投明,那從前所做的事就不要再說了,往後他還有借重之處。聽了這話,張長庚自是如吃了一顆定心丸,眼下,除了擔心北京的家人外,他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周士相複道,他有一事不明,不知張長庚能否爲他解惑。張長庚立時如受寵般,忙說願爲粵國公分憂。
周士相便将山西發生的事情簡短于張長庚說了,張長庚聽後思慮片刻,對周士相道清廷對山西商人下手,無非是因爲國庫沒錢。
“從前鞑子無錢,便靠搶掠,爾今有國公在,鞑子無從搶掠,江南财賦重地又失,鞑子卻又要維持他們的朝廷和大軍,自然隻有對治下有錢人動手...那八家皇商自天啓年間便與鞑子私通,三十年下來,家産俱是可觀,抄了他們,清廷須臾之間,倒是不必擔心缺錢了。”
張長庚這麽一說,周士相自是明白了,但又覺不可思議,問張長庚清廷做這殺雞取卵之事豈不怕寒了人心。
張長庚笑道,清廷此刻便和崇祯朝一般,入關以來的積蓄都耗在了南方戰事,如今這戰事依舊持續,如無底洞般需要填入大量錢财、人力物力,而北地早就破敗,天下有數精華隻在江南和湖廣,如今卻都被周士相所占,他們要再不下狠手,隻怕北地保不住,大清也保不住。這當節骨眼上,清廷又如何顧得了那麽多。至于所謂人心,完全是勿需擔心之事,這年頭,要做狗的多了。隻要清廷不倒,争着去叼清廷抛出骨頭的狗多的是。今日有八家皇商,明日未必沒有十三家巨富,當然,他們最後的結局同樣逃不過被清廷抄殺。因爲抄殺有錢之漢人,是清廷早在關外就推行的國策。
“鞑子在遼東時就有殺豬一說。這殺豬卻非真殺豬,而是殺漢人。老奴在時,便喜查量漢民糧谷,凡每人有谷不及五金鬥的,定爲‘無谷之漢人’。老奴說‘無谷之漢人’是‘不耕田、無谷、不定居于家,欲由此地逃往明國之光棍’,谕令八旗官兵‘應将無谷之人視爲仇敵’,發現就捕殺;後下谕,指責‘有谷之漢人’窩藏奸細,接受劄付,命各地将有谷之漢人殺盡。如此,遼東便無複有漢人,便有,也是旗下爲奴之耕作苦命者,亦所謂包衣奴或阿哈。”
“鞑子真是視我漢人爲豬狗了,哼,卻不知,誰才是待宰的豬!”周士相聽的惱怒,對滿州更是痛惡。
“不過照這麽說來,福臨倒是有這狠勁,也果絕的很,知道自己現在最需要什麽,最不需要什麽。”
周士相有些感慨,也很佩服福臨小兒的狠勁。他同時想到了郎廷佐公房上的那份蔣國柱所上“奏銷”大案的文書,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現,恐怕現在被查抄家産的不是山西那些皇商,而是江南這些士紳了吧。
正感慨時,董常清拿來兩份文報,都是從武昌傳來的。兩件事,一件事是在建昌的明慶陽王馮雙禮已派使前來,欲奉唐王爲正朔;另一件事也是馮雙禮傳來的,說是西南的滿蒙清軍在多尼和平可铎的率領下已從貴陽逃入重慶,正往成都逃跑奔。
周士相一驚:“吳三桂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