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浙寇沿江上犯,江南兩岸府州縣紛紛響應,大小官員可謂是聞風歸降。旌德在甯國府的西南角,離長江和府城都遠,所以知縣賈珍消息收得晚,等他也決定派人往浙寇那請降時,南京城下的海匪早敗了,浙寇也在銅陵瓦解,于是賈珍竟成了甯國府轄六縣唯一一個沒有易幟反正的知縣。
眼下府城和其餘縣裏的同僚們都在忙着自贖,洗刷通賊嫌疑,賈珍這邊卻是悠然自得,甚至還巴不得朝廷在江南官場來次大整肅,如此一來說不得他賈知縣就能高升爲賈知府。
可老天爺也太不開眼了,這前腳浙寇剛剛敗走,後腳江西卻來了太平寇。往外送消息的一個沒回來,賈知縣知道這道路八成斷了,說不定那些報信的人這會都已丢了性命。
思來想去,賈知縣拿定主意,明軍真來攻城,他便如上次海匪來時一樣納款請降。這個決定得到了城中士紳的一緻支持,都說縣尊這個決定極其英明。然而當旌德官紳備了犒師酒肉,準備開城迎接大明兵入城時,卻發現大明兵壓根就沒往縣城來。
賈知縣糊塗了,明軍不來攻城去哪了?
陸縣丞派了幾個膽大的差役騎了城中僅有的幾匹快馬去紫山打探,結果卻發現明軍壓根就沒停留,甚至都沒在胡樂鎮停留宿營就走了。
當地村民說明軍一路跑着過胡樂鎮的,過兵的時候明軍除了抓走兩人當向導,對鎮子裏秋毫無犯。問村民們明軍有多少人馬,回答的五花八門,有說成千上萬,也有說幾百人,更有說隻看到幾十人過去。
差役們把消息報上來,陸縣丞也吃不準了,不知這明軍既是從江西打過來,爲何不攻城掠地,反而一路朝東北跑的。
“難道他們是想打府城?”陸縣丞大膽的猜測。
賈知縣卻另有猜測,說這明軍是不是想去襲擊江甯的?
陸縣丞一拍大腿,失聲道:“怕真是如此!”
可就算明軍是奔江甯去的,賈知縣和陸縣丞也沒法子去通風報信,先前幾批去報訊的人到現在都沒回來,城裏頭可沒人再敢出去了。
最後,賈知縣拍闆做了一個他認爲十分明智的決定,那就是靜觀其變。要是這江西來的明軍真把江甯占了,那他立馬易旗反正;要是和上次海匪一樣占不下來,那這事自然作罷。反正明軍沒進旌德城,究竟站在哪邊好操作的很。
陸縣丞也說好,于是這事就這麽定了。卻不料這才剛定下主意,外面又有人來報,說是城外來了明軍。
賈知縣和陸縣丞吓了一跳,不是說明軍都過了紫山走了嗎?怎麽又冒出來明軍了!
到城頭一看,賈、陸二人呆在那裏,城外确是來了明軍,不過隻有寥寥數十人。爲首的明軍軍官将一封信射到了城上,賈知縣趕緊拆開看,上面卻是一行大白話——“送些鞋子與吃的給我們,要不然我們就攻城!”
這要求讓賈知縣和陸縣丞發愣,邊上一個識些字的衙役見了卻是“噗哧”一笑,嚷道:“縣尊,這明軍連鞋子和吃的都沒了,咱們還怕他們攻城?說不得這會他們都餓得沒了力氣,要不縣尊下令,小的帶人把他們擒進來?”
這衙役的話讓陸縣丞大爲心動,一時竟有些躍躍欲試。賈知縣卻說不妥,怕是有詐,明軍要是沒了吃的和穿的,怎麽敢跑來。再說,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明軍會過來,萬一明軍的大隊在後面,那豈不是惹來大禍。
那衙役嘟囔一句:“明軍大隊不是走了麽?”
“若是他們回來怎麽辦?”
賈知縣瞪了眼這冒失的家夥,在他看來,明軍的要求并不過份,要是弄些鞋子和吃的就能把他們打發掉,那可是再便宜不過的事。
陸縣丞想了想,也覺不應該冒險,這邊正要問問明軍要多少雙鞋子,城上卻驚叫起來,說明軍攻城了。
賈知縣和陸縣丞又是一驚,趕緊趴城上往下看,卻見七八個明軍頂着幾面盾牌跑到了城下,然後把什麽東西扔進了城門洞子,迅速又跑了回去。未等城上的人反應過來,城門洞子就“轟”的一聲巨響,震得人耳膜子嗡嗡亂響。一股黑煙也從城門騰上半空,鼻間嗅到的也是剌鼻的硝煙味。住在城牆不遠處的百姓聽到城門這裏巨響聲跑來看時,卻發現城門洞子一片通亮,那厚重的城門竟是不見了蹤影。
“城破了?!”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膽小的衙役已經扭頭撒丫子跑了。
從地上爬起來,耳朵還在響着雜音的賈知縣好不容易清明下來,結果聽到的就是城破了的喊叫聲,那刻,他直覺天旋地轉,直以爲今日就是他的死期。正苦時,城外卻有聲音傳來。
“開了你們的城門,隻是要你們識趣些。現在馬上把我們要的東西送過來,不然我們就沖進城殺人了!”
怔了數秒後,陸縣丞搶在賈知縣前将這事應了下來,随後城中立時動員起來,不到小半個時辰,就有一批鞋子送出了城。城中本來就備有犒軍的酒食,這會也都是搬了出去。說來也怪,這城門都開了,城外的明軍卻真的沒有入城,而是急忙急了的挑選合自己腳的鞋子,然後圍坐在一起猛吃一通,接着把嘴一抹起身拿着武器列隊,看樣子真是要走。
賈知縣阿彌陀佛,走了就好,走了就好。滿城紳民也都是齊松氣,可那幫明軍中卻跑出一人将一塊木牌插在了城門前。牌子上用石灰寫着幾個大字——“城中爲順民”。
那明軍把牌子插上後,朝送東西出來的人說道:“東西别收,我們後邊還有弟兄要過來,你們每隔半個時辰就送一批鞋子和吃的放到這裏。照做的話,保你們城中平安,要不然就殺你們個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