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相的看法是眼下留下欽州,未嘗不是給安南人的一個轉圈餘地。畢竟他眼下無意攻占安南全境,因爲太平軍還沒有這個滅國能力,就是有,周士相也沒有時間和精力應付安南人随後的大規模遊擊反抗。當年成祖三十萬大軍在安南都沒能肅清安南反抗軍,後世美國佬同樣也沒幹成,因此周士相不以爲憑現在的太平軍實力能完成這件徹底占領安南的大事。倘若在安南投入過大,那就本末倒置,相對于白眼狼般的安南,清廷才是太平軍的心腹大患。
用兵安南,周士相隻兩個目的,一是爲了安南的稻米,二是爲了那些被扣押的人。而前者比後者更重要,雖然部下們都将那個大長公主當成未來的齊王妃般重視,不少人嚷嚷着殺進安南搶回王妃,可在周士相眼裏,那個他見都沒見過的公主或許還不及一船稻米對他重要的多。
軍情司那邊對安南的情報動作初步有所進展,據探,安南國内國情複雜,當權三家,各自拖拉後腿,安南國王并不是一言九鼎,也無力操控國内政局,擅自扣押大明朝臣和大長公主一行的便是占有安南北方私自所爲。
這個情報讓周士相對用兵安南更有了把握,而安南的地形狹長,水師力量薄弱,海防近乎于零更是壓逼安南的有利條件。對安南該怎麽做,周士相已經全權放手給趙自強了,隻要趙自強不犯蠢,那麽安南人的結局注定和後世的滿清一樣——以舉國之力讨大明這個宗主歡心。
軍部參謀們有人認爲安南人如果在遠征軍的壓力下會孤注一擲向廣西進軍,進而有可能威脅南甯等地,如當年宋朝時的侬智高般。對此,周士相莞爾一笑,太平軍目前在廣西也不過隻是控制了幾座大鎮,廣西南部基本上還沒有占領,那裏都是土司武裝力量盤踞,若安南人有興趣北上,周士相反而舉雙手爲他們加油。因爲如此一來,安南人反而會幫助太平軍消滅那些不肯臣服的土司力量。
若是那些土司力量倒向安南,和安南軍隊一起攻打南甯,周士相也不擔心。便是最後戰局真演變成那樣,太平軍就發兵攻下欽州,然後從欽州插上去一舉斷掉北上安南軍隊的後路便行。遠征軍那邊再在安南登陸,單以一家之力想要北上的安南軍隊便是孫猴子也得趴下,畢竟扣押大明朝臣和公主的是安南北邊那家,而不是南邊那兩家。要是大明能夠幫助那兩家把北邊那家幹掉,恐怕軍饷錢糧開支南邊那兩家會很樂意承擔,甚至直接發兵相助。這世上雪中送炭的少,可從來不缺乏落井下石之輩,更何況牽涉到的還是巨大的利益之争。
大學士郭之奇現在身體也養的差不多了,周士相将他從廣西帶了過來。知道周士相回廣東是想擁立唐王監國,郭大學士沒有反對,也沒有支持,而是沉默。
桂永智他們猜測郭大學士的真實想法,都道此人是永曆信重的閣部重臣,對于唐王監國他不支持,說明他心中是向着永曆的,要是将他帶到文村,說不得會鬧出什麽亂子來。
周士相的看法卻相反,郭之奇是沉默,但這世上,沉默往往也是一種态度。
郭之奇如果真的反對唐王監國,他大可直接喊出聲來,做出一幅永曆忠臣的模樣給周士相看,可他偏偏沒有這樣,這就說明他心中其實是贊同唐王監國的,畢竟永曆棄國實在影響惡劣,國内若是不能重立新君,大夥頭上奉的便是一個膽小鬼,棄國而逃的皇帝,下面将士哪個心裏舒服,哪個又肯甘心替這樣的皇帝賣命。試問,皇帝自己都跑了,還指望下面的軍民爲他繼續戰鬥下去,有這可能麽?
所以,郭之奇的沉默恰恰說明他是支持擁立唐王監國的,隻不過因爲他的身份尴尬導緻他實在是開不了口表明支持的态度而矣。這一點倒和欽州的連城壁和張孝起差不多。
不過比起連城壁來,郭之奇倒是開明的多,他沒有拒絕周士相的邀請和他一同去了文村。路上,周士相幾次問起安南那道冊封他爲齊王的旨意究竟怎麽回事,郭之奇卻搖頭說不知,他隻知道永曆冊封了周士相爲粵國公,并将大長公主下嫁周士相爲妻。
周士相問郭之奇,永曆有無可能是在棄國出逃前下的這道旨意,郭之奇猶豫一會,沒有說話,因爲他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這個可能。郭之奇不知道也好,這件事連閣部大臣都不知道真假,那便更加有操作可能性。
周士相迫切想要得到那個齊王的冊封,而封親王這種事,隻是監國的唐王是封不得的,所以如果沒有那道永曆封齊王旨意的背書,便是擁立了唐王監國,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内,周士相能夠得到的爵位恐怕就是那個粵國公,而不是齊王。而單以粵國公的身份來主持唐王政權和北伐事項,指揮各地明軍力量,顯然這個身份不夠,遠遠不夠。因此假的也必須弄成真的。
到台山時,第六鎮的鎮将蘇納和騎兵鎮的鎮将邵成國也趕了過來,這樣廣東方面的幾個大将隻潮州的第七鎮胡啓立和連州的第十五鎮鎮将齊豪沒有趕到,其餘幾員大将都趕來參與唐王監國事。廣西那邊雖取得大捷,但于世忠要忙于重新部署桂黔防線,一時半會也不可能來廣東。倒是王.輔臣和瞎子李在大戰結束之後不待軍帥府命令就快馬往廣東趕了。他二人倒不是要來參加什麽擁立唐王事,而是想着趕緊回來,要不然他們害怕自己就會被編入廣西野戰軍團,從而不能參加北伐南都之役。
廣西這邊,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再發生什麽大規模戰鬥,随着羅托和線國安的全軍覆沒,雲貴清軍短期内想要再組織起大規模攻勢,沒個三五月時間根本辦不到。而這三五月時間,北伐軍早就打到南都去了。
蘇納這個滿州出身的鎮将前來勸進唐王,加上其他幾個滿蒙将校,使得勸進唐王監國更是出彩。周士相讓他們過來,也是想讓唐王看看,你瞧,連滿州和蒙古鞑子都來勸你當監國了,這可是天下歸心,你還有什麽理由不當呢。
周士相輕車簡從趕到文村後,便立即帶領衆官隆重再請唐王監國,當唐王拿到第二封勸監國章後,在周士相的名字後面看到了大學士郭之奇,當時他心中還是頗爲驚訝的。
這日,因午前突下一場大雨,雨後放晴,天際陡現一條彩虹。王府外的台山知縣王明遠見了,當場就喜極而呼“天降祥瑞”,于是在一片“天降祥瑞,唐王順天應人”的呼聲中,周士相與百官文武一起跪請唐王監國。
唐王是首次看到傳聞中的“賊秀才”,周士相也是第一次見到唐藩本人,二人目光對視,均是猜測對方的真實用意。
“天下大事不可無主,殿下豈可棄天下而全虛名!”偏沅巡撫袁廓宇振臂疾呼,大帥親來,他可得賣力表現。
“臣等恭請殿下監國!”周士相領文武再拜。
“孤德孤,無以監天下。況天子尚在,何來監國之事,爾等休再提。”唐王如上次一樣再次拒絕,并沒有因爲周士相親自到來就答應此事。
荊國公王光興忙道:“天子棄國,天下軍民失其主,殿下若不監國,難道忍受軍民就此離散,忍心大明江山社稷就此毀于一旦嗎!”
“殿下乃紹宗嫡弟,不欲爲紹宗報仇乎?”廣西左布政張自昌道。
“這....”
唐王有些猶豫,但僅遲疑片刻,便斬釘截鐵道:“便天子不歸,孤已年近五十,氣血已衰,何以擔監國重任。爾等便是真要立監國,可擇宗室他人。”
聞言,一直沉默的大學士郭之奇開口道:“殿下乃紹宗嫡弟,殿下若不監國,何人可監國?”
唐王怔了怔,道:“金廈有魯王可立。”
魯王?
衆人都是驚愕,唐王怎的提到魯王了。
周士相臉色亦有變化,唐王這是演的哪出,難道他真不願做監國。那魯王在國姓爺手下,是他能擁的?真擁了魯王,他周士相豈不是爲他人做嫁衣了。
潘太監和洪部院及劉體純等人也都是一臉吃驚,魯藩和唐藩八杆子打不到一處,怎的殿下就起意要魯王監國呢。
潘洪二人昨天就到了文村,可唐王卻不見他們,弄得二人也不知道唐王究竟怎麽想。
衆人驚訝時,郭之奇緩緩說道:“魯王雖亦爲親藩,但與紹宗太遠,今天子棄國,放眼海内,親藩唯殿下有資格稱監國。”
衆人一聽,忙紛紛附和。唐王卻是視若不聞,隻堅定道:“孤說過,孤德薄,無意監國,此事你們不必再提。孤累了,爾等自去。”說完,便起身負手而走,唐王夫人有些遲疑的看了眼周士相,低頭跟上唐王。
“殿下!”
衆人不想唐王說了這麽幾句就走,一時都愣了,不知如何反應。
廖瑞祥、王章鈞等人朝周士相看來,周士相微一搖頭,示意衆人先出去。
衆人從唐王府退出來後,各自交頭接耳議論先前唐王所言,有道這隻是二勸,唐王未必不想做監國,下次再勸定然答應。也有道看唐王樣子,似真無意監國,此事恐怕要黃。有人擔心唐王不肯監國的話,那何人能監國,難不成真要那金廈的魯王不成?
潘太監和洪部院上前和郭之奇客套了幾句,談起唐王反應,三人各有猜想,卻都是打定主意稍後一定要入府親見唐王。王光興和劉體純等人聚在一起,也議論起此事來。
周士相不想在這麽多人面前談事,便令親衛準備先回台山,等兩天後再來相勸,如此也算全了三勸之意。且他心中困惑,不知唐王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有必要派人到唐王這裏探個底,要不然自己忙活大半天,卻發現當事人根本不配合,那可是大大的麻煩。
這邊剛上馬,後面卻有人叫罵起來:“好你個唐王,這等不識擡舉,你不做天子,我家大帥便做天子!”
這話一出,一衆還未散去的文武官員聽了,都是驚的呆了。馬上的周士相聽了這話,也險些吓得墜下馬去。
哪個王八羔子給老子添亂!
周士相氣急敗壞,扭頭一看,卻發現叫罵的卻是秃子蔣和,而他身邊還有三人,一個是葛義,一個是蘇納,還有一個是邵成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