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批的百姓被那些夾混在當中的清兵或威逼、或帶領着繼續向着坡上的太平軍工事沖去,在他們後方,上千輔兵不斷的将堆積過高的屍體搬開,開辟出一條足夠平坦的道路供清軍後續大軍湧上。
從坡頂向下看去,赫然便能看三條平坦的大道,和後山坡用木頭壘起的通道不同,前山的道路是用屍體鋪就的。無數可以奪去人命的陷坑和障礙都被屍體鋪填,失去原先的作用。
趙小妹哭哭啼啼的在清兵的驅趕下躍過那道用無數屍體填平的壕溝,她的上身不着寸縷,下身卻圍着一塊破布,一動一合之間令得她身軀再無秘密可言。
小妹身上沒有血,隻是膝蓋以下染滿血迹,粘乎乎的怎麽擦也擦不掉。眼前的景象也容不得她彎腰去擦拭什麽穢物,她隻知道自己在朝前走。有時,小妹很想停下來,可是後面湧上來的人卻讓她無法自主,哪怕隻想停下喘息一口氣。
好多人死了,不用别人說,小妹也知道,因爲她看到了一路過來的屍體。她也曾用目光在屍堆中搜尋,她很害怕看到那裏面有她熟悉的面孔。天可憐,直到現在,小妹都沒有看到熟悉的面孔。當然,這或許和那些死人臉上都是泥土和血漬有關。
前面的坡上還在不斷死人,小妹看到好多人從山上滾落下來,有男人,有女人。又艱難的随着人流登上一處布滿栅欄的斜坡時,小妹突然“啊”的一身尖叫起來,她的手不知是要捂眼睛還是要捂嘴,因爲她看到她的腳下有個熟悉的面龐正不屈的看着自己。
那是她的三哥,最疼她的三哥,流着淚說要帶她回去的三哥。
趙行的身子成了這通往山坡道路的一部分,他的身體被鐵釘和竹槍牢牢釘在地上。無數的男人和女人從他的屍體上踩過,隻爲成爲下一具鋪路的屍體。趙行的眼睛至死都沒有合上,因爲他不甘心。
小妹甚至都不能蹲下去摸一摸三哥的臉龐,她後面的人就不斷的将她擠着朝前。
女人們不能不擠,她們不得不向前,因爲後面的大清兵不是拿皮鞭在抽打她們往前,而是拿刀在砍殺她們。哪怕隻是僅僅慢了一步,大清兵也會毫不猶豫的砍殺過來。無論從前還是現在,大清兵從來都不曾憐香惜玉過,正如他們的提督大人将這些百姓和女人當成消耗對方藥子的炮灰看待,這些大清兵們同樣也從未将這些可能幾個時辰前還在他們身下受辱的女人當人看過。
隻要手中有刀,女人便不是稀罕物,死了這批,隻要大清兵願意,他們馬上就可以得到另一批。大不了多費些功夫去搜羅而矣。就在不遠處的柳江,去年,大清兵曾将七千多玩弄夠了、身體也垮了、病了的女人集體趕進江中。那時,柳江爲之斷流。
山下,大清兵的火炮還在隆隆響着。頭頂上,不時有炮子飛過。山上,大明兵的炮聲卻幾乎聽不着了。
小妹帶着剌骨般的心痛呆滞的、恍若抽去魂魄般,被威逼向前的人潮裹挾着繼續往坡上走去。在她的前方十幾丈處,一隊大清兵正在瘋狂砍殺因爲畏懼而不敢向前的男人和女人。
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和女人被砍翻在地,大清兵如砍瓜切菜般奪去他(她)們的生命,而那些男人和女人卻好像認命般聽憑大清兵宰殺。甚至好多不敢向前送死的男人和女人跪在地上任由大清兵砍斷他們的脖子。自始至終,他(她)們既不哭也不喊,沒有一個人反抗。或許,他們想的更多的是快點去投胎,省得再在這世上活受罪。
死去的人很快被拉到一邊,要麽去填明軍挖的陷坑,要麽就直接摞在一邊,成爲後來者的警示對象。
那些被砍斷脖子的無頭屍首或被砍去四股的可憐人仿佛是大清兵在刻意告訴下一批人:看,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男人們在哭,女人們在叫,可沒有一個再敢回頭。他們隻能緊閉着雙眼跌跌撞撞的繼續往上爬。
看到小妹她們過來,那些清兵臉上滿是猙獰的笑容,他們用刀尖指着這些他們天天玩弄的女人,嘴裏發出淫.蕩的怪叫聲。小妹聽不懂這些大清兵在說什麽,因爲他們是北方人。聽說這些北方人是從遙遠的關外來的。
爲了這一次進攻,線國安等待了十多天,也部署了十多天,細緻到哪些兵負責驅趕炮灰、哪些兵負責引領炮灰、哪些兵負責砍殺炮灰都一一做了部署。
線國安一直認爲自己是一個完美的人,眼前的一切也證實了他是一個完美的人。攻勢如他事先所做及所料想那般,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或許還有些瑕疵,但至少,小北山的明軍真的被他耗光了藥子。戰前部下們有人擔心炮灰會因爲恐懼回頭沖亂自家兵馬的情形也沒有發生,甚至線國安在部署時都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爲他探察的明白,小北山的太平軍完全是以守爲主,他們根本沒有能力反驅炮灰,而唯一有能力這麽做的柳州城現在卻是動靜全無。或許,柳州的守軍天真的以爲這一次清軍的攻勢和先前十幾天一樣,都在做無用功吧。
“放铳,放铳!”
百戶林振生叫的嗓子都啞了,可四周并沒有響起多少铳聲。
“爲什麽不放铳!”
林振生拉過一個铳兵,大聲喝問他。那铳兵卻是一臉苦色的将盛放藥子的牛皮袋遞到他面前,“大人,沒藥子了!”
不止這個铳兵沒了藥子,林振生的其他部下也沒了藥子。
沒了藥子的火铳連燒火棍都不如,而沒了藥子的火炮同樣如此。
小北山防線岌岌可危,柳州城中,廣西巡撫邵九公卻在計算這一次清軍又會損失多少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