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家是萬州豪族,元末時譚氏祖先曾起兵反抗暴元,後來歸順明朝,得授萬州衛世襲指揮使。張獻忠領大西軍入川時,譚家便盡起族人抵抗大西軍。後來大西軍聯明抗清,大學士文安之自請督師四川,譚文便領着族弟譚詣、譚弘來附,因三譚手下有兵,且一直沒有背叛明朝,文安之便向永曆爲三譚請封,使得譚家一門出三侯,一時傳爲佳話。
早在七月,文安之便組織過三譚和夔東兵攻打過重慶,目的便是想迫使入黔的吳三桂回師,以減輕雲南壓力。隻可惜當時聯絡未定,參與攻打重慶的隻有幾家兵馬,糧饷又嚴重不足,故幾日之後便被清軍擊退。這一次,從雲南冒死潛來的司禮秉筆太監龐應龍親自帶着皇帝聖旨和晉王手書聯絡夔東各部,文安之又居中協調,這才使得夔東各部答應再一次聯手向重慶發起進攻。
不過答應歸答應,出兵各家卻是有先有後,最先到達重慶的是大順軍餘部改編的明軍劉體純、袁宗第、塔天寶、黨守素、駕珍、馬騰雲等部的十六營兵,約有兩萬餘人。随後趕到的是涪侯譚文和鎮北将軍牟勝所部七千兵,而最後趕到的才是仁壽侯譚詣、新津侯譚弘所領的八千兵。
造成各家出兵時間不一的原因一方面是駐地遠近及道路難走,另一方面則是有人存有私心。
仁壽侯譚詣和新津侯譚弘遲了很多天才來,且不肯出力厮殺,自然是存了觀望之心,這令一心想要打破重慶解救雲南危局的族兄涪侯譚文十分惱火,對兩個族弟的舉動很是不滿。
連着幾日譚詣和譚弘都沒有動靜,譚文便同鎮北将軍牟勝來到譚詣營地,原本譚文隻是想問一問兩個族弟爲何不肯出力攻城,但見譚詣和譚弘竟在帳中飲酒作樂,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就掀翻了桌子,指着譚詣和譚弘喝罵道:“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有心在這喝酒!”
譚弘很是尴尬,也有些怕這族兄,所以低着頭在那不說話。
“大哥這話說的,這局勢再壞,兄弟喝點小酒難不成還能讓局勢更壞不成。”
譚詣卻是一點也不緊張,輕笑一聲吩咐親衛将帳中收拾一下,然後請譚文和牟勝落座。
譚文不肯坐,隻怒沖沖道:“我隻問你,既來了,怎的就不肯出力攻城?我和袁宗第他們每日不停督兵攻城,便是要讓重慶守軍成爲疲兵。你倒好,我退下去都幾天了,你這卻是按兵不動。你叫文督師、袁宗第、劉體純他們如何看我們?”
“頂多說我譚詣心存觀望,保存實力呗,除此,還能說什麽。”譚詣不以爲意的說道。
譚弘依舊不吭聲,牟勝覺得奇怪,但一時也沒有多想什麽,隻道譚弘怕譚文。
“你敢說你不是在保存實力?”
“便是保存實力又如何?”
一聽譚詣承認,譚文氣不打一處來,罵道:“聖駕危在旦夕,朝廷危在旦夕,你還有心思在這保存實力!你難道不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兒個我來了,你就必須給我個準信,明日你到底攻不攻城!”
譚詣也來了火氣,怒道:“攻城攻城,大哥一天到晚就知道攻城,難道大哥還真要爲朱明拼命一輩子嗎!”
“你這是什麽話!”
譚文眉頭緊皺,隻覺這二弟和從前似乎有些不同。譚弘擡頭掃了眼譚詣,瞅見大哥譚文朝他看來,又立時低下頭去不敢和兄長對視。
“什麽話?”譚詣冷笑一聲,指着重慶城道:“大哥以爲憑我們這些人真能打下重慶麽?”
牟勝氣道:“如何不能!我軍兵力是重慶守軍數倍之多,重慶又是一座孤城,怎的就攻不下!”
譚文點頭道:“隻要咱們拿下重慶,即使雲南戰事不順,晉王也可保聖駕來我川中,這樣朝廷總還在,大明總還有中興的機會。”
譚詣聽了這話,卻是哈哈笑了起來,臉上滿是譏諷之色,他道:“大哥倒是好想法。不錯,拿下重慶,聖駕是有可能來我四川,可那幫大西賊也能過來,到時算什麽?大西賊和大順賊合兵?”
譚文、譚詣以前都是明廷的川軍,和西營的李定國打過不少仗,和闖營的袁宗第、黨守素他們也有過不少摩擦,所以譚文聽了譚詣這話,以爲這個族弟是不願意和袁宗第他們一塊并肩戰鬥,這才不肯出力。
念及此處,譚文臉色稍緩了緩,語重心長對譚詣道:“二弟,現在社稷危急,以前那些恩怨且都放下吧,眼下咱們必須和袁宗第他們聯合起來打破重慶,要不然,社稷可就不保了。”
“打下重慶難道社稷就能保住了?”譚詣卻是一幅油潑不進的樣子,他搖頭道:“大哥,實話與你說了吧,我對這明朝真是不看好,現在清兵幾十萬入了雲南,大哥真以爲明朝還能得存?”
“你什麽意思!”譚文臉色一變。
譚詣微一遲疑,終是開口道:“兄弟的意思很簡單,趁着咱們手上有兵還能威脅到清軍,不如降了吧,這樣清廷也能看重咱們兄弟。”
這話一說,譚文氣的厲聲喝道:“混帳,你竟是存了降鞑子的心思!”
牟勝也是心中一緊,下意識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譚弘那邊終是聽到二哥和大哥道出心中真實想法,也不掩飾什麽,擡頭緊緊盯着大哥譚文。
譚文冷笑一聲音,道:“混帳不混帳的,兄弟不管,兄弟隻知道大清那邊一向善待降官,原先在明朝做的什麽官,封的什麽爵,大清那邊一樣給。孫可望這個秦王投過去不也當了義王?...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我們當大清的侯爺總比當快要完蛋的大明侯爺要強吧?”
譚弘也道:“大哥,就算大清給咱們降了爵,可也不會差到哪去,怎麽也能保住咱譚家的榮華富貴。你還是聽二哥的勸,跟咱們一塊降了大清吧。”
譚文呼吸變得急促,視線在譚詣和譚弘臉上不斷來回,最後,他歎了口氣,沉聲道:“你們兩個什麽時候有這念頭的。”
譚弘看了眼譚詣,不敢說。譚詣卻想既已撕破臉皮,把話挑明,那便索性如實道出,反正今兒這事難以善了了。
“降清這個念頭我們早就有了,不過一直以來大哥看的緊,我們做不得而矣。”
“你們這麽做對得起列祖列宗嗎,你們難道真要自毀衣冠去做那禽獸之人麽!”
“有官做,有榮華富貴可享,不過剔發而矣,怎的就是禽獸了!不瞞大哥,兄弟我還覺得腦後留根辮子很好看呢!”
“你....你...!”
譚文實在忍受不住,怒吼一聲拔刀出鞘:“你們真敢降鞑子,我就殺了你們!”
“殺我們?”
譚詣冷哼一聲,朝親衛打了個眼色,那親衛立時喊了一聲,頓時譚詣手下的親兵沖進了帳中,将譚文和牟勝及他們的親衛圍在一起。
沖進帳中的譚詣親兵比譚文和牟勝帶來的親衛多的多,局面對譚文和牟勝十分的不利。
“你們要殺我?”
譚文臉色蒼白,他明白自己這兩個族弟是不打算讓自己活着離開了。牟勝的心也跳的厲害,但握刀的手卻越握越緊。
譚詣面不改色的看着譚文,冷冷道:“是大哥逼我的。”
譚文吐了口氣:“你們當真要降了滿鞑子?”
“我是爲保譚家!”
譚詣目中兇光閃動,譚弘則是有些羞愧。
“那沒有什麽好說的,我譚文頂天立地的漢子,上跪天下跪地,就是不跪滿鞑子!有本事,你便殺我吧!”
譚文将刀緩緩指向譚詣,牟勝也将刀抽了出來,幾個親衛彼此對視一眼,堅定的拔刀在手等待着這最後的搏殺。
“大哥莫怪兄弟我心狠了,兄弟實在是不敢放你離開!”譚詣說完,把手一揮,朝衆親兵喝道:“動手!”
随着譚詣話音落下,帳中頓時響起刀擊聲,一番厮殺過後,牟勝和那幾個親衛倒在血泊之中。
譚文腹部被長刀穿過,臨死前直瞪着譚詣和譚弘,死也不肯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