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裏外,未遇任何抵抗的吳三桂率軍趕至昆明城下,眼前看到的一切卻讓他目瞪口呆。其部下諸将也一個個嘴巴張得老大,仿佛看到了世間最不可最議的事情。他們不能不震驚,因爲明軍做了最愚蠢也是最聰明的決定——一把火燒了整座昆明城!
吳三桂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一邊的女婿夏國相甚至能看到嶽父大人抓着馬鞍的右手在微微發抖。
吳三桂想到了明軍可能死保昆明,也想到了明軍可能放棄昆明,但他唯獨沒有想到明軍既沒有死保昆明,也沒有放棄昆明,而是選擇了最簡單最粗暴的方式——放火燒了昆明城。
幕僚胡守亮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氣,人都說李定國仁義,不想此人竟有這般魄力,竟敢放火焚毀昆明!這膽魄,方守亮佩服不已,換作是他恐怕都下不了這般狠心。
吳三桂不能不恨,他決定搶攻昆明,除了要奪下這顆大梨挾制朝廷,更重要的是爲了昆明城中那幾百萬石軍糧。有了這幾百萬石軍糧,吳三桂便再也不用擔心軍糧受限,可以有更大的餘力決定雲南事,讓自己的圖謀一點點實現。現在倒好,李定國竟然一把火把昆明焚了,這讓他所有的盤算和圖謀盡化爲烏煙,如何讓他不恨。
昆明城内已成廢墟,城中建築大多是木質結構,幾天大火燒下來,整座昆明城都化爲了灰堆,餘下的也都剩孤零零的幾根正在燃燒着的木柱。空氣中彌漫着木炭的味道,空中飄落的也是無數灰塵。城中除了廢墟就是被燒成焦炭的屍體,沒有一個活人。昆明算是徹底毀了,除了四周還算完好的城牆外,這座人口數十萬的滇南第一大城已然不存在。清軍沒有辦法在昆明城中住上哪怕一晚,因爲城中滿是屍焦味,也不知這場大火之下到底死了多少昆明百姓。
大梨到手了,卻是個爛梨,吃都吃不得,吳三桂按着心頭憤怒前往貝勒尚善軍中議事。征南将軍趙布泰也率軍趕到,看到已成廢墟的昆明,反應和吳三桂一樣憤怒和無奈。
貝勒尚善代表信郡王多尼要求吳三桂立即率軍往滇西追殺永曆,吳三桂心中卻另有想法。永曆朝廷已屬強弩之末,放棄昆明退往滇西表明其勢衰竭,若要滅它根本不成問題。眼下聚集在昆明的清軍衆多,吳三桂手下有五萬餘人,尚善有兩萬多人,趙布泰也有兩萬多兵,近十萬大兵挺進滇西,永曆手下隻有李定國、白文選在死扛,二王兵馬加在一起也不及清軍一半,多寡懸殊,滅明之事隻在頃刻之間。
然而,吳三桂卻不願意就此消滅永曆朝廷,或者說他不想永曆就這麽死了。他很清楚,清廷之所以倚重着他,不過是因爲朱明尚在,若是朱明真的滅亡,他這走狗還能有好下場?
狡兔死走狗烹,洪承疇那日在貴州楊老堡拿茶水所寫“挾天子”三字,吳三桂自己有諸般解釋,胡守亮、方于宣他們也有諸般解釋,但歸根結底卻都是爲了他平西王不緻落個走狗烹的下場。
挾天子,挾哪個天子?
胡守亮認爲是挾順治這個天子,拿什麽要挾?拿永曆這個天子去挾順治這個天子。
吳三桂很認同胡守亮這個猜測,所以清廷巴不得永曆死去,他吳三桂卻不能。但是永曆朝廷若還在雲南,吳三桂圖謀雲貴之事便不得成。因此,他不能讓永曆留在雲南。
故而,吳三桂便對尚善和卓布泰說道:“據探,僞帝行在永昌,我軍須得立即進至永昌,将僞帝擒殺。”
尚善點頭道:“平西王說得有理,隻是我的兵馬長途至此,勞累已極,恐難再戰。”言外之意自然是不想率兵去永昌,因爲永昌那裏有明軍李定國和白文選在,二将雖屢遭敗績,但尚善卻不敢說他們無一戰之力。
”我的兵馬傷亡過重,恐怕也無力再戰。“
趙布泰早就對吳三桂不滿,當日在楊老堡時,若不是他擠自己去與李定國對敵,他的兵馬也不會有如此大的傷亡,因此下意識的便要将去永昌追殺永曆帝的任務推給吳三桂。
吳三桂心中冷笑,尚善和趙布泰都不肯率兵去永昌,卻正中他下懷。在他看來,若讓自己作爲主力去追擊永曆帝,永曆帝的死活就捏在自己手中,自己的圖謀也将能按自己的意願得以實現。心中雖高興,嘴上卻道:“我軍雖累,但敵軍更疲,若讓其喘息,恐怕死灰複燃。到時要想滅它,更加困難。”
尚善看了眼趙布泰,思虎片刻,道:“隻要平西王願打頭陣,我們願意協助。”
”昆明已成廢墟,我軍糧草這一塊是個大問題。“吳三桂立時順勢而上,尚善和趙布泰不肯去永昌,那他們就得付出代價。
尚善和趙布泰計議了兩句,同意從他們軍中的糧草撥出一些供吳三桂軍使用,三人又商定由吳三桂率軍正面進攻,尚善與卓布泰率兵随後。
軍議之後,吳三桂回到軍營立即整軍出發,開向永昌,途中遭遇明鞏昌王白文選部。白文選據精兵萬餘守玉龍關,吳三桂遣前鋒統領白爾赫圖進剿。白文選軍接戰後,不敵白爾赫圖,隻得拔營先遁。吳三桂令清兵追及,白文選掉頭又來迎戰,結果再次不敵,隻能倉皇退走。此戰,清軍繳獲白文選鞏昌王金印一顆,生擒明總兵呂三貴,并獲象三隻,馬一百四十匹。
大敗白文選後,吳三桂立即率軍進至永昌,他命軍隊在距永昌五裏外安營,然後帶着女婿夏國相和胡國柱前往勘察永昌地形。
探子來報說在永昌城西發現一條通往緬甸的小路,吳三桂聞知後心中一動,吩咐諸将:“等下各路人馬分别将永昌城的東面、南面、北面圍住,隻讓出西面不圍。”
胡國柱不解地道:“王爺,圍而不緊,豈不是要留一脈生機予敵軍麽?”
夏國相卻是知道嶽父心意,所以笑着對即将成爲自己連襟的胡國柱道:“若緊緊圍之,恐令敵人生背水一戰之心,到那時反對我軍不利。”
胡國柱卻是有些不解:“眼下明兵如強弩之末,隻需緊緊圍住他們,不出數日,明兵不戰自亂。若能俘虜永曆帝,豈不是大功一件?”
夏國相不以爲意道:“兔子急了還要咬人呢。小心駛得萬年船。”
胡國柱還想說話,卻被吳三桂揮手止住。此間他手下除了自己嫡系關甯兵外,多是陝西、四川、貴州、雲南一路招降的明軍,所以有些話不能落在這些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