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夠挽救漢家文明,哪怕死再多的人,周士相也不會有半分愧疚之情。
十四年了,死在清軍刀下的漢家冤魂何止千萬,今日再多上這十萬條性命又如何!
一切隻要值得!
我以我血薦軒轅!
漢家的男人,太平時節當死于床塌之上;國難之時,便當死于沙場之上!
一戰定乾坤!
你死我活!
“操!幹,幹.他娘賣.逼的!”
周士相胸中翻江倒海,望着北面突然狠狠的摞了句粗話,吓得秦智生愣在那裏,瞎子李則是精神一振:這大帥,對俺胃口,什麽滿鞑子,怕他個吊,幹.他娘.的就是!
意識到自己失态了,周士相哈哈笑起來。
秦智生一臉古怪的看着他道:“大帥這樣子可不像個讀書人。”
“讀書人也是人,皇帝也要拉屎吃飯。”
周士相笑了起來,笑得很是開心,一掃胸中郁結,他道:“你别說,罵上幾句粗口,我這心下倒塌實許多。看來,我先前真是想多了,勝負其實并不重要,生死也不重要,重要是的我有沒有去做,當真是死了,也不過是少活些日子,但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時,我這臉肯定不會紅。左右我們也是搏這一回了,擔那麽多心思又有何用,不如痛痛快快幹一仗!人死吊朝天!”
“大帥能這樣想,我這心也踏實了。”
秦智生點頭認同周士相所說,他也是去了憂慮,忽盯着周士相,很是誠懇說道:“大帥,這一仗我帶人沖,萬一...萬一敗了,你帶剩下的兄弟去陳将軍那,他日再替我報仇便是。”
周士相卻搖頭道:“不,我不會替你報仇。”
“大帥?”秦智生一怔。
“因爲我會沖在最前頭,我們沒有退路。這一仗就是一個字,拼。狹路相逢勇者勝,我周士相身爲太平軍的軍帥,身爲這一萬多弟兄的頭領,我絕不會看着他們去死,要死,我們一起死!”
周士相的拳頭狠狠揮向北方,他已下了誓死決心。
“好!”
秦智生哈哈一笑,受周士相感染就是豪氣萬丈,揚聲道:“大帥要和弟兄們一起死,末将陪着,總要叫鞑子知道咱們太平軍有多少不怕死的漢子!”
“大帥,秦将軍,俺有話要說!”
瞎子李忽然從歪脖子樹那邊走了過來,他道:“俺也說不明白,總覺得大帥眼光看得比俺長遠,你仿佛看到了将來的什麽事情,和大帥呆的時間越久,這感覺越是強烈…大帥,秦将軍,俺想問你們,如果俺們這次敗了,大明就真的會亡麽?那個晉王李定國連鞑子都怕,可謂是蓋世英雄,這種人物也擋不住鞑子、保不得大明中興麽?”
瞎子李的話讓秦智生沉默,不知如何回答,隻好看向周士相。
周士相凝視瞎子,許久,他開口道:“擋不住,這天下,隻有我們能擋住鞑子,這大明也隻能我們來中興!”
“是麽!”
瞎子李很高興,興奮的嚷道:“俺信大帥的,俺也覺得大帥比那個李定國要強...大帥領着俺去打鞑子,保大明,他日俺是不是也可以做個大明的功臣,就和太祖皇帝身前的徐達、常遇春一樣?”
瞎子李也不知道太祖皇帝身前的功臣都有哪些,隻知道說書人老把徐達、常遇春拿出來講,因此便自然而然将這兩位開國功臣當成了自己努力奮鬥的榜樣。
秦智生卻是被這話給嗆着了,拿眼瞪了瞎子李一眼,卻不知說他什麽是好。
周士相也啞然無語,沒法接瞎子李這話,徐達、常遇春那是随太祖皇帝開國的功臣,你瞎子李要成了徐達、常遇春,那他周士相豈不就是太祖皇帝了。
這話可不能亂說,更不能亂傳,這可是要出大事的!
“咳咳...”
周士相佯做咳嗽,不去理會瞎子李,轉而對秦智生道:“現在便看在哪裏和哈哈木決一死戰了...”話還沒說完,卻聽黃沙河上傳來船漿劃水的聲音。
周士相身形一下僵住,轉首朝河上看去,不止是他,瞎子李和秦智生也看了過去,路過的一隊巡邏士兵也都向河上看去。
岸邊的船上有人影閃動,将那小船拉到岸邊。小船靠岸後,幾個人影快速從船上跳下,和岸邊的人說了幾句話,便疾步直奔周士相這邊而來。
“報大帥,下遊20裏處發現鞑子大隊!”
小旗周全保渾身都已濕透,卻不是被河水淋濕,而是叫汗水浸濕的,爲了盡快趕回來報信,他和手下這一路一刻也不曾歇,拼命劃漿往回趕。
秦智生上前一把握住周全保雙肩,急聲問道:“是滿州兵還是漢軍旗?”
“是滿鞑子!”周全保重一點頭。
“大帥!”
秦智生看向周士相,心頭狂跳:終于發現哈哈木了!
“瞎子,去取地圖來!”
“命各營遊擊以上将領都來軍議!”
周士相連發兩道命令下去,又仔細盤問了周全保。不一會,瞎子李便從帳中取了地圖過來,各營參将以上将領也都急忙趕到。
葛義是一邊跑一邊穿的衣服,到地方後扣子還沒鈕好,見人都到齊了,周士相正在火把照射下和秦智生盯着地圖看,便嚷道:“大帥,是不是發現哈哈木那個王八蛋了!”
周士相頭也不擡道:“派出去的弟兄發現了滿八旗的蹤迹,就在我們下遊20裏處,現正向上遊行軍。”
葛義一聽,忍不住嘿嘿一笑:“吆喝,鞑子也學精了,想摸黑過來給我們一下子!”
邊上邵九公道:“葛老六,哈哈木可鬼精着呢,他從順德出來後便步步爲營,往外派的探馬一次能撒十幾隊出來,弄得咱們的人都不敢靠近,不知道他們的具體位置。現在雨一停,他就連夜行軍,擺明是想趁我們不備一舉突到香山城下。咱們要是沒能發現他,恐怕天亮之後就有大麻煩了。”
葛義不屑道:“王八蛋再精,他奶奶的,這一回不還是被我們逮到了!”
“逮到歸逮到,可這仗還沒打呢,哈哈木這塊骨頭可不好啃。”邵九公沒葛義這麽樂觀,對于迎戰哈哈木所率領的中路清軍,他心下一直打鼓。他可是一直力主先打左路耿繼茂的。
葛義見邵九公跟個死了老子似的愁眉苦臉,不由看不起他,譏道:“仗打起來,你邵九公領人在後頭看着,看我的步軍左營昨痛揍哈哈木的,完事後你帶人把戰場打掃一下就行,費不了你什麽事。”
“怎麽也輪不到你葛老六,我步軍右營3000将士剛剛換裝,正是士氣旺盛之時,這首功我要了!”葛義的話讓鐵毅不樂意了。
“嘿!”
葛義急眼了,鐵毅這個家夥也敢跟自己搶頭功!沒等他開口,邵九公就沖了他一下:“葛老六,你當我們親兵營是吃素的!我親兵營的兵都是大帥親自挑的,哪個不是響當當的漢子,哪個怕過鞑子!....這次既然大帥決定要拿哈哈木開刀,我老邵也沒啥好說的,我領親兵營打頭陣,葛老六你帶人打下手!”
鐵毅跳出來,邵九公也跳出來,葛義真急眼了,可讓他更急眼的是邵成國這個家夥也一臉氣憤的冒出來嚷道:“我們騎兵營也不是後娘養的,我這回得替死去的兄弟報仇,這頭陣我打了,誰也别跟我搶!”
“你們!...”
“.....”
周士相和秦智生隻聚精會神的盯着地圖看,不理會葛義、蔣和、邵九公他們的争吵。他明白,葛義他們當着他的面急着要打頭陣,并非真是要搶什麽功,而是讓他這大帥知道他的部下們沒一個怕死的。
“神灣!就是這裏了!”
周士相的手指按在了地圖上,轉頭和秦智生目光一碰,兩人都是對視一笑。
見狀,邵九公他們不約而同的停下争吵,好像彼此都有默契般一齊看向周士相。
“決戰地就在三鄉的神灣!”
周士相直起身子,環顧衆将,下了命令。
“步軍右營和步軍左營一齊打頭陣,你們在河東列陣,邊打邊退,控制戰場,把鞑子引到神灣去!”
“待鞑子騎兵被引到神灣後,親兵營和騎營負責阻擊後面的綠營兵,務必不能讓他們也進入神灣。”
“水營把人運到後,立即迂回清軍後側,拆掉沿途橋梁,從後面夾擊綠營。”周士相不忘交待水營營官唐正兵,“要是你的人打不過綠營,便退到船上,不讓他們渡河就行。”
“那我們辎重營怎麽辦?大帥,我的人也是能殺敵的!”見周士相沒有點到辎重營,趙四海急了。
周士相看了他眼,點頭道:“這一仗所有人都參加,辎重營和步軍左、右二營一起行動,凡是能拿刀的都參加戰鬥。”
“好!”
趙四海有些激動,他的辎重營終于能和鞑子見仗了,雖說不能和步軍左、右二營比,但他的人也不是紙糊的!
“咱們有過兩次在鹿頭河設伏的經曆,哈哈木肯到神灣,他就不怕我們再給他來一下?”鐵毅有些擔心,以爲周士相這次還是要在神灣設伏,萬一哈哈木不上當怎麽辦。
“不用擔心,他一定會去的!”秦智生回答了鐵毅的疑惑,“因爲神灣是一處長十幾裏、寬六七裏的灘塗地,此地地形最利騎兵作戰,所以咱們一旦退到神灣,哈哈木不可能不進去追我們的,除非他不想一舉擊敗咱們。”
秦智生不解釋還好,一解釋鐵毅更加困惑了,他問道:“既然神灣适宜騎兵作戰,咱們幹嘛要把哈哈木引過去?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邵九公、葛義他們也是大爲不解,這個安排豈不是揚了鞑子的長處,讓他們占了地利,得了便宜?
秦智生笑了笑,道:“你們知道爲什麽當地百姓要叫這片灘塗爲神灣嗎?”
衆人自是不知,均是搖頭。
秦智生道:“因爲這個地方人進去之後就不容易出來了。”
“爲何?”
衆人都是稀奇,世上還有這地方?
“此地原先是海灘,百年前海水才退去露出灘塗,不下雨還好,一下雨這灘塗就極易将人陷進去,如沼澤一樣,全是泥淖地,人走在上面都要提着膝蓋萬分小心,一不小心就會被淤泥吞沒,所以當地人畏懼此處,将之稱爲鬼灣,後來又覺是對此地不敬,改稱神灣。人在這地方都難以活動,這馬要是陷了進去,哼哼,想再拔出馬腿可就難了。”
邵九公眼前一亮:“真要是這樣的話,鞑子兵豈不是跟咱們一樣都成了步兵,如此一來,咱們就好對付他們了!”
“隻要鞑子的戰馬都陷進去,那馬上的鞑子就任咱們砍了!”葛義也是兩眼冒光。
“不過咱們同樣也會陷進去啊?”
“你傻啊,咱們先到那裏探幾處能走的地不就行了,等退的時候直接往那些地方跑,鞑子又不知道哪裏能走,哪裏不能走,等他們陷進去了,咱們再回頭收拾他們!”
“對,就這麽辦!”
“我們知道神灣進不得,哈哈木不知道!看到一處能夠發揮他滿八旗騎兵作戰的地形,我軍又盡數退了進去,他哈哈木昏了頭才不追進去!”
周士相重重一擊掌,隻覺得血在腔子裏頭翻騰,“八千多人對付一千多沒馬的鞑子兵,勝算有多大,不需我再告訴你們吧!”
葛義轟的一聲道:“大帥放心,要是這樣還赢不了,末将自己抹了脖子!”
“對,我們自個抹脖子!”
有神灣這塊寶地相助,諸将對打敗哈哈木信心更足。
“我不要你們抹脖子,我隻要你們殺鞑子!而且我會和你們一起殺鞑子!”周士相負手走到河邊,下了最後一道命令:“此戰,殺盡鞑子方罷手!”
“殺盡鞑子方罷手,殺盡鞑子方罷手!”
諸将轟然響應。
“現在,各營立即組織登船,拂曉之前必須趕到神灣,黃昏之前,我要看到哈哈木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