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假山上的涼亭裏,年僅七歲的太子朱慈煊正大聲地朗讀着《千字文》,每當讀錯時,太子師、大學士雷躍龍總會用一柄紙扇輕叩桌面,朱慈煊見了便知自己錯了,請教師傅後再重新朗讀。如此停頓幾次,這朗讀的聲音便再也沒有停過,聽得雷師傅也是不住阖首。
假山下,站着五六個内監,他們年紀大的有四十歲左右,年紀小的卻隻十二三歲。
“殿下真聰明,才六歲就能背千字文了,我六歲的時候還不知道在哪和泥巴呢。”那個十二三歲的小内監一臉羨慕的看着假山上的太子殿下,不時還跟着搖頭晃腦兩下。
邊上一個模樣很是俊俏的年輕内監聽了笑起來,打趣這小内監道:“殿下是龍子龍孫,你孫猴子也敢跟殿下比,也不怕折了你的壽。”
被喚作孫猴子的小内監吐吐舌頭,爾後又不服氣的沖這年輕内監哼了一下,看得其他三人都笑了起來。
那四十歲左右的内監站得久了,腿有點發麻,便斜靠在身後的石壁上,道:“殿下是真的聰明,先前殿下跟雷學士學《三字經》時,可是怎麽也學不進去,現在倒好,《千字文》都背得這麽流利了,咱們這些人啊,哪個都比不過殿下。”說完,看了眼那個相貌頗是俊秀,又很年輕的内監,對他笑嘻嘻道:“齊二,你可得好好伺候殿下,說不定将來也能跟王公公一樣當大裆呢。”
齊二下意識的搖了搖頭,道:“唉,我哪有王公公那福分,也不知道咱大明朝還能撐幾天呢...”說到這,猛覺說錯話,忙又岔開,轉而說道:“對了,陳公公,聽說皇後娘娘把那個長樂郡主給帶在身邊了,有這事麽?”
陳公公就是那年長的内監,他沒有計較劉二剛才的失言,而是點頭道:“是有這麽回事,那郡主咱家遠遠看過一眼,模樣很是出挑,就是有些瘦,怕是這幾年流落民間吃了不少苦頭。”
齊二将身子朝陳公公湊了湊,道:“我聽外面的人說,這郡主是郭大學士半路上撿來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萬一是個假的,皇後娘娘不是鬧笑話麽?”
聞言,陳公公臉色一闆,訓斥齊二道:“你不要亂嚼舌根子,皇後娘娘親自帶人驗過郡主的身份,福京過來的也都說是真郡主,所以郡主的身份絕不會有假,你以後千萬不要亂嚼舌頭,小心這種話傳到娘娘耳朵裏吃不了兜着走。”
齊二卻沒當回事,笑嘻嘻的含糊應了聲,陳公公見他這樣,也懶得再說他什麽。
另外一個矮些的内監忽然插嘴說道:“我到外面去采辦時聽人家說那長樂郡主又被稱做長樂公主,陳公公,這又是怎麽回事?”
齊二一聽還有這事,也來了興趣,央求陳公公給他們說說内情。
陳公公雖然穩重,但也是個老好人,拗不過齊二他們,便四下看了眼,見沒人過來,這才壓低聲音道:“我告訴你們,這位長樂郡主啊以前确實是個公主,他爹就是那位在廣州和咱皇爺搶大寶的唐王,所以這位郡主做過四十天的公主,外面才有這說法。”
“公公說得是紹武帝...啊,呸呸呸,是那個唐庶人?”矮内監猛然抽了自個一個嘴巴,紹武帝這說法可不是他能說的,傳出去可是要命的。
陳公公瞪了他一眼,卻沒有斥責他亂說話,而是沉聲道:“也不能叫唐庶人,咱們還得稱唐王,畢竟萬歲爺沒下旨奪那位的王爵,再說那位又是殉了國的,于情于理,咱萬歲爺也不能将那位給廢了。”
“那倒也是。”齊二伸了伸懶腰,又很奇怪的問道:“不過那位和咱萬歲爺不對付,皇後娘娘爲何要把這郡主收在身邊,聽說萬歲爺還準備重新冊封她爲公主呢。”
“萬歲爺和娘娘怎麽想,可不是咱們這些做奴婢的能過問的。得了,這話就到此打住吧,往後你們在外邊都注意些,莫人前人後的與人瞎嚼舌頭,咱家能容得了你們,别人可容不了,萬一這些話傳到王公公耳裏,咱家到時就是想爲你們求情,人家也是不會理會咱家這破落戶的。”
“是,是,公公教訓得是。”
齊二他們聽了陳公公這話,都收起了嬉皮笑臉,看樣子他們對王坤都害怕得緊。
幾人又站了會,小内監孫猴子忽然仰頭對陳公公道:“公公,晉王親自領兵去打孫可望了,你說晉王能打得過孫可望嗎,我聽人家說,孫可望手下的兵馬可是大西賊的精銳,比晉王手下的兵還要多,還要強呢。萬一晉王打不過孫可望,咱們萬歲爺怎麽辦?”
“噓!”
陳公公連忙打個手勢示意孫猴子噤聲,然後低聲對他道:“小猴子,外面的事情咱爺兒幾個私下說說可以,可千萬不能在外人面前說,尤其是什麽大西賊,這幾個字可是一個字都不能在這國公府裏提,要不然這話傳晉王那裏,他老人家不與咱們計較,晉王麾下那些大将能饒得過咱們,萬歲爺能饒過咱們?”
陳公公又補充了一句:“咱們老老實實的伺候着殿下就行,天塌下來有高個頂着,你這小猴子還沒咱家一半高,你操個什麽心。”
齊二他們聽了都是捂着嘴發笑。正這時,身後卻傳來王皇後的聲音。
“你們幾個好大的膽子,敢躲在這裏嚼舌頭根子!”
陳公公他們吓了一跳,沒想王皇後竟突然來了,慌得趕緊跪倒在地,磕頭求饒道:“娘娘恕罪!奴才們該死!不該在這亂爵舌頭,請娘娘恕罪!”
王皇後哼了一聲:“今後再敢胡言亂語,仔細你們的舌頭!都起來吧。”
“多謝娘娘!”
陳公公等人忙不疊起身,這才發現王皇後旁邊還有個少女。這少女模樣很是清秀,雖沒有沉魚落雁之美,也無傾國傾城之色,但看着卻讓人很是親切舒服,仿佛這少女就是家中小妹一般。
這姑娘是誰,怎麽看着這麽眼熟?難道是皇後那邊新收的侍女?
陳公公不敢盯着那少女細瞧,但覺自己好像在哪見過,突然,靈光一閃,想到這少女是誰了,這不就是剛才大夥說得那位長樂郡主嗎!
王皇後今兒心情好,拉着長樂郡主過來看太子讀書,她拉過長樂郡主的手,指着假山上笑道:“淑儀,你看,煊兒今兒個很用功呢。”
朱淑儀抿嘴嫣然一笑,也贊了一聲:“太子殿下真是聰慧,竟是一個字都沒念錯。”
“煊兒真是長大了,知道用功了。”
王皇後一臉笑意,目中說不出的柔情。
“娘娘,殿下這陣子可用功呢!别看他表面上挺愛鬧愛玩的,實際上他一有空就躲在書房裏不出來,昨晚上殿下一口氣臨了十幾張帖子呢。”
齊二是貼身伺候太子的内侍,他見王皇後似乎心情不錯,便悄悄拍去了膝上的灰,站在了皇後的身後,讨好地說道。
“真的嗎?可也不能太用功了。”王皇後轉過身來看了眼齊二,突然問他:“你跟随皇上幾年了?”
齊二一愣,不知皇後娘娘問這個做什麽,他道:“回娘娘,奴婢是永曆元年随在萬歲爺身邊的,已經九年了。”
王皇後點了點頭:“嗯,也有不少年頭了。那你知道武宗和熹宗兩位皇帝的事嗎?”
“這個?”
齊二打小念過書,這些年也看過不少書,在一衆内監裏也屬于讀書人,要不然永曆帝也不會讓他當太子的貼身内侍。别的他不知道,武宗時的劉瑾、熹宗時的魏忠賢他能不知道?當即就被王皇後這話給吓得說不出話來,更不敢正視王皇後那炯炯的目光,額上也沁出了汗珠子,王皇後的眼睛卻像鷹隼似的直盯得他心裏發毛。
長樂郡主顯然也是知道王皇後話中所指,她不經意的看了眼假山涼亭中仍在讀書的太子,又看了眼誠慌誠恐的齊二,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皇後娘娘教訓齊二,陳公公自然不敢多嘴,低着頭站在那。孫小猴子三人也是一動不敢動。
“娘娘明鑒,奴婢自伺候殿下以來,從沒唆使殿下耽于玩樂,更不敢做出什麽出格的事,隻一心一意伺奉殿下,絕不敢有半點壞心思!”
齊二感覺自己都快哭了,好在王皇後隻是吓吓他,好讓他用心服侍太子,不緻誤了太子讀書。
王皇後闆着臉道:“正因爲你本份,本宮和皇上才讓你伺候太子...本宮讓你記着這兩位皇帝故事,也是讓你安于守己,莫要有什麽壞心思,要不然壞得可是你的小命。”
“是,是,娘娘所言極是,奴婢記下了!”齊福擡起衣袖揩着腦門子上的冷汗:皇後娘娘沒來由的吓唬自己做什麽。
王皇後沒再理會被自己吓得心直跳的齊二,牽過長樂郡主的手,對她道:“皇上前些日子念叨要見見你這姑姑,卻一直忙于國事沒得空,我這做侄媳婦的今天便帶你去見見他,省得他老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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