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佳氏因剛來廣東,身子不适,本不想操辦這場壽宴,哈哈木也因太平軍襲擾廣州,地方不靖故而也無心操辦,奈何旗下各家卻鬧了起來,說咱旗人家的姑子哪個能像将軍夫人這般長壽?所以這壽宴必須要操持,還得大辦特辦,如此一來滿城上下各家各口也都能借着将軍夫人大壽沾沾喜氣,順便沖一沖南下這一路的疲憊,讓大人小孩都能樂呵一次。(作者注:滿州女人壽命很短,大多不過四十。)
旗下各家鬧得厲害,哈哈木想想也是,夫人難得能過五十大壽,也不知能不能活到六十,要是這回不做恐怕就沒下回了。他夫妻也是恩愛,便這麽着哈哈木就叫府裏張羅起來,收多少賀禮是次要,主要也是想喜慶一次,畢竟大家夥千裏迢迢從京師到廣州來替朝廷鎮守,沒哪個心中不委屈的,借着這次機會正好稍稍安撫他們。
爲此,哈哈木特意撥了三萬銀子下來給旗下分發,壽宴時也都各有酒食賜下。當然,這花的錢自然不是他靖南将軍的私房,自有外城廣東的官府供給。
靖南将軍請客,這來賓名單自然講究,除了滿城八旗各牛錄裏的佐領和旗裏六十以上的老人,外城那些文武官員凡是五品以上的不論在旗不在旗都要請到。
外城最重要的人物當然就是平南王和尚可喜,另外就是兩廣總督李率泰了。這三人都是漢軍旗的,又是藩王和總督,官面上都比哈哈木這靖南将軍要大,所以三人請貼是哈哈木親手寫的,餘下的都交由師爺代寫。
平、靖二藩手下參領以上的官員也是全部請到,能來的肯定要來,不能來的也要備一份厚禮托人專程送來。肇慶總兵許爾顯和潮州總兵吳六奇就是不能來的,但他們送來的禮物卻是讓哈哈木的夫人白佳氏看花了眼,當真是琳琅滿目,花樣别出,格外貴重得很。
接到哈哈木的請貼,尚可喜沒說什麽,使人備了厚禮隻待開宴前便進滿城去。耿繼茂卻是說了幾句怪話,無非這哈哈木是借做壽爲名收斂錢财,說歸說,該備的東西卻是一樣也不拉,而且特意讓自己的嫡福晉給備的禮物,挑得也都是一等一的好物件,單個拿出來都能值上千兩銀子。
李率泰那邊卻是大爲不滿,一來哈哈木給旗下分發的銀子要他來籌,二來戰事當前,滿州将士和漢軍将士正與太平寇作戰,城裏卻在大辦壽宴,叫前線将士知道會作何感想?
可和耿繼茂一樣,不滿歸不滿,李率泰還是備了厚禮,靖南将軍哈哈木他不是得罪不起,而是沒有必要得罪,畢竟人家是真滿州,而他是假滿州(漢軍)。再說圍剿太平軍的戰事還要滿州八旗配合,所以這面子必須要給,還得給大。
爲此,李率泰特意請夫人也去參加白佳氏的壽宴。他夫人是太祖努爾哈赤弟舒爾哈齊的女兒,雖說舒爾哈齊因爲犯上被太祖所殺,可他女兒卻還是愛新覺羅家的女人,正宗的皇室格格,要不然外面人也不會稱李率泰是額驸了。
論輩份,當今皇帝得叫李率泰的妻子一聲姑姑,稱他李率泰一聲姑丈,現在皇帝的姑姑來給靖南将軍家的夫人賀壽,這面子可是大到海裏去了。哈哈木和白佳氏知道這事後,也是高興萬分,覺得特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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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的客人多了,又是靖南将軍夫人做壽,排場肯定要大,粗步估計就不下百桌,外加賞給旗裏的酒食和下人的紅包,一算下來數目可是大得很。
靖南将軍府是剛剛從江甯搬過來,府裏人手和用度都是急缺,人手還好辦,從旗裏各家選些精明的婦人入府幫忙就是,可各項用度卻是沒法從旗裏調的。
正當白佳氏爲此發愁時,廣州知府朱國榮出面聯系外城的漢人商家,讓他們無償供應将軍府壽宴所需一切用度。結果外城那些漢人商家一聽能和靖南将軍府搭上關系,紛紛不要錢的将店裏的好東西往滿城将軍府裏送,樂得白佳氏讓人傳話誇贊朱國榮會辦事。
哈哈木知道此事後,也對朱國榮贊勉有加,親手重寫了朱國榮的請貼,喜得朱國榮将那貼子當傳家寶一樣揣在懷中。
在衆多商家中,南城新開的大東米行也将店裏新到的一批占城香米無償供給靖南将軍府。
按八旗制,滿城與漢城不相往來,漢人者除官員士紳外,無故不得入滿城。因此,當宋英以大東米行夥計名義趕着裝滿香米的馬車到滿州門口時,就被守門的滿州兵給攔了下來。
“幹什麽的?”
守門的滿州兵見馬車上裝的是大米,知道是爲靖南将軍府上送的,因此并沒有刻意盤查,隻是随口問了句。
宋英笑着回道:“回滿州軍爺話,我是大東米行的夥計,奉掌櫃之命來給将軍府送香米的。”
領頭的滿州兵上下打量了一眼宋英,伸手示意道:“把牌子給我看看?”
“牌子?”
宋英愣在那:什麽牌子?
那滿州兵見宋英沒有牌子,臉色不由沉了下來,罵道:“将軍府在外采辦,哪裏有不給牌子的道理?你們一沒有牌子,二沒有将軍府人陪同,這滿城便入不得,快走!”
聽了這滿州兵話,宋英才明白過來,原來滿城官員家往外城買東西,要麽有府裏人随着,要麽有府上牌子驗明,這樣才能證明他們的身份,沒有牌子,又沒有滿城裏的人陪同,更不是什麽官員士紳,守城的滿州兵又如何會讓他們過。
與滿州兵一同守滿城的還有廣州府派出的一些差役,他們是負責維持城門秩序的,在這裏沒什麽地位,更沒有權力,不時還被滿州兵吆喝來吆喝去,因此一個個心裏都恨滿州兵。這會見宋英站在那一臉爲難,滿州兵又要發怒的樣子,爲首的營兵忙上前朝宋英一揮手,低聲勸道:“走吧,别站着了,朝廷的鐵制,這滿城内非旗人不得無故入内,可不是滿州軍爺爲難你們。趕緊走,别磨蹭,若是動作慢了,小心滿州人搶你們的東西。你家掌櫃也真是的,想巴結靖南将軍府,總得先找人尋個門路吧,哪裏就這樣把東西送來的道理?”
“是,是,差頭說的是,是我家掌櫃粗心了。”
宋英點頭裝勢要走,心中卻是焦急,進不了滿城,他怎麽能探查滿城内布防情況。
正慌着,卻見後面又有幾輛馬車駛了過來,最前面的馬車上坐着一旗人打扮的年輕人。看到前面的宋英和那輛裝香米的馬車,再看看那些滿州兵的樣子,那年輕人不由笑了起來,知道這肯定又是一家想讨好将軍府卻沒有門路拿牌子的商家。
那年輕人站在馬車上問宋英:“車上裝得什麽?”
宋英不知他是誰,但見那幾個夥計對他都很恭敬,心道此人或許是将軍府的下人,便道:“占城剛到的一批香米,想給将軍府送去,可滿州軍爺卻不讓我進去。”
“占城的香米?”那年輕人聞言眼睛一亮,跳下馬車走了過來,伸手從車上抓了一把香米聞了聞,點了點頭,對那幾個滿州兵道:“将軍夫人最喜食香米,你們放他進去吧,我給他擔保。”
“這...”
那幾個滿州兵相互看了眼,他們認識這年輕人,知他是将軍府的包衣奴才,便閃身讓開,示意宋英把馬車趕着進城。
“多謝幾位滿州軍爺!”
宋英如釋重負,忙趕着馬車跟在那年輕人後面進了城。不多時,那年輕人突然停了下來,轉身笑眯眯的對宋英道:“我幫了你,你如何感謝我?”
宋英哪裏不知道他的意思,趕緊從懷中摸出兩塊銀元寶遞了過去:“些許心意,還請收下!”
“呵,你倒是個會來事的。”那年輕人哈哈一笑,“我叫秦儀,我爹是将軍府的管事,往後你大東米行有什麽事找我就行。”
宋英一聽這年輕人是靖南将軍府的,心下也樂了,滿面堆笑道:“那以後還要秦公子多多關照小店了。”
在将軍府,秦儀不過是包衣奴才的兒子,現在卻被人叫做秦公子,這讓他很是高興,他點頭道:“關照是肯定的,不過要看你會不會做人了。”
“公子放心,小的會做人,我家掌櫃更會做人,若是能通了将軍府這條路子,我家掌櫃肯定會重重答謝秦公子的!”
“那成,香米等會我親自送進府去,也會和我爹說,讓他替你們大東米行在夫人那美言幾句,少不了你家好處。走吧,你跟在我後頭,可别跟岔了,沒我帶路,這滿城可不是你能瞎走的,小心掉腦袋。”
秦儀說着回去上了馬車,示意車夫駕車。宋英跟在後頭不緊不慢,坐在車上看似什麽也不敢,可是眼神餘光卻是在所經過的街道看了又看,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