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帶上後,周士相扭過頭去看桌上的油燈,燈芯已經燒了一半,裏面的火油也隻剩一半,伴随着火苗的跳躍,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的叩着。許久,桌面上傳來重重一擊聲。
淩晨時分,曾出仕弘光朝行人司行走的吳慶德家最先來了太平軍,率隊的總旗官葛義在見到吳慶德後,将一紙公文在他眼前晃了下,便命令身後的士兵沖進去抄家。
已做好再度放血的吳慶德萬萬沒想到太平營竟然會直接抄他的家,大驚之下便要拒理力争,竭力述說自己曾是大明官員的身份,奈何那太平營的總旗官根本不理會他這弘光朝的五品行走,袖子一摞竟是帶頭查抄起來。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眼前是有如土匪一樣在自己家中抄來抄去的太平軍,耳畔是自家的女眷驚呼聲,間歇還有兵士的怒罵聲,吳慶德急火攻心,竟是暈了過去。他這一暈,吳家一衆老小更是恐慌,哭喊一片。
同樣的一幕同時在南京工部主事齊元泰家、淮安府通判張昌全家、大通米鋪林家、泰達布行楊家、羅定最大地主趙家上演,各人表現倒不盡相同。
齊元泰似是早就知道太平營會如此,兵士入門後,便攜全家老小退避一角,全程不敢說一個字,其家人更無人敢喝罵一個字,更令管家拿着家中大小庫房鑰匙跟着太平軍,對方要開什麽門就開什麽門,可以說配合得不能再配合。從始至終,齊元泰都保持着同樣的一種面容,那就是不喜不怒,隻不過他那眸子中的寒意卻從未消失。
染了些許風寒卧床的張昌全聞聽太平營上門後,卻是吓得躲進了床底,其小妾吳氏尋他不得,隻道老爺尋了短見墜了井,吓得嚎啕大哭。等到張昌全被太平軍從床底下拖出後,吳氏上前抱住他還是嚎啕大哭。
泰達布行楊家和大地主趙家倒是有些膽色,但也隻限言語指責怒罵,卻不敢有所動作,任着太平軍将他們家中的糧食和值錢的物件搜刮一空。兩家還有些婦人想将金銀細軟藏起來,結果在一個婦人被當衆扯掉裙子掉出一小包夾在大腿間的金銀後,婦人們再也沒人敢私藏了,老老實實的将東西交出來,免得在大庭廣衆之下裸了身體。
對于抄家過程中有可能出現的暴力行爲,周士相已經做好準備,除了禁止非故殺人以及奸.淫婦女外,其他的事情都屬于可以容忍。固然,一支軍紀嚴明的軍隊是他夢寐以求,可他絕不會在無法解決士兵溫飽的情況下做這個夢。
唯一叫人“刮目相看”的是平日被衆人恥笑的林萬福,太平軍還沒到他家,他就大開家門,帶着一家老小跪在地上,向着前來查抄的趙四海奉上帳冊鑰匙,說他願意帶着全家老小投奔太平營,還請太平營收留,小老兒也願在有生之年爲大明中興出一份力什麽的。
如此表态,倒把趙四海弄得不大好意思,上前将他扶起。林萬福起身後,對着趙四海又是一番恭維,最後竟死活拉着趙四海進去嘗一嘗江南的好茶,結果就是賓主盡歡,林萬福搖身一變成了太平營的人,其家産嘛,則暫時先放在他家,稍後再來清點。
消息傳來,周士相哭笑不得,因人家女兒在自己身邊,他不好處理此事,便推給宋襄公處置。
太平營大肆查抄士紳大戶,在城中動靜鬧得着實不小,有拍手稱快的也有惶恐不安的。
相對士紳大戶還算溫和的查抄,針對羅定城中和清軍款通的那些人,太平營可就是霹靂手段了。
周士相雖然并不知道陸長遠曾派人往德慶密報,可是這兩天宋襄公卻将陸長遠等人在城中的一些小動作一一說了,雖然這些小動作并不能證明陸長遠等人和清軍有勾結,也不能證明他是在串連造反,但周士相還是抱着甯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狠辣念頭判了陸長遠等人的死刑。
陸長遠不甘就戮,率十數人執兵器反抗,結果被圍在他家後院,一陣砍殺後,盡數伏屍院中。
天亮之後,大局便已定下。
自古以來有能力串連造反的多是在本地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尤其是士紳大戶,這些人手中有一定的錢糧資源,加上平日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份量,往往登高一呼,應者不說雲集,卻也爲數衆多,稍加利用就是一支造反的力量。然現在以齊元泰爲首的六家士紳大戶已被太平營解決,衙門潛藏的陸長遠等人也伏誅,這羅定城中百姓再多,也對太平營構不成危脅了。一塊泥土遠比一盤散沙來得更爲強大。
整整一上午,太平營都在忙着将從這六家抄來的錢糧運往東城的後營,和先前這六家向宋襄公叫苦大爲不同,從他們家抄出的錢糧總數比他們已經捐納的還要多出兩倍,氣得宋襄公大呼抄得好,果然是爲富不仁,無商不奸。
也不知林萬福是怎麽做到的,周士相再次見到他時,他已經是公庫的帳房,拿着算盤,帶着兩個家裏的夥計替太平營管起帳來了。
周士相詢問宋襄公爲何讓這林萬福管帳,這姓林的爲了自家利益,連親生女兒都能賣出去,人品不能不說卑劣,用這麽一個人來管帳,恐怕不妥吧。結果宋襄公一句“物盡其材,人盡其用”便讓他無話可說,細細一想也是,林萬福能在羅定這窮山惡水把大通米鋪經營起來,連年兵災之下,他家的糧食生意也照做,并不耽擱,不管是明是清,林家都能生存下來,此點足見林萬福也不是一無是處,用他管帳倒也不是不可,說不得日後還要借助其做生意的本事爲太平營籌集糧草呢。
知州衙門的布告是下午貼出來的,布告上要求全城百姓“自願”加入太平營,以爲大明中興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