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不能當?
答案很簡單——怕了!
自永曆元年以來,羅定城前前後後駐紮過不下十撥的兵馬,這當中有李定國的軍隊,也有其他南明将領的軍隊,更有先爲明軍後爲清軍的兵馬,如前南明羅定總兵許安國部;當然,也少不了從北方過來的清軍,如被周士相斬殺的孔國良部便是從北邊江西過來的兵馬。
城中駐了兵馬,自然就少不了拉夫從軍的事。甭管哪家兵馬,不是說你一進去就當拿刀持槍的正兵,而是先要從夫子做起。
軍中對夫子叫得好聽,說是輔兵,可百姓哪個不清楚,這輔兵就是壯丁夫役。隻有等你跟着軍隊時間久了,一起進來的同伴死得差不多,或是運氣好僥幸斬了個首級回來,要不就是正兵缺額嚴重,你這輔兵才能有機會轉爲正兵。到那時,才算真正當兵吃饷,不然,也就是個苦力炮灰,死了也沒地埋的主。
民間有諺語,叫十個夫子一個兵,說得便是這當輔兵的苦,大體十個輔兵中隻能有一個成爲正兵,至于能不能活着回到家鄉,又是不是能在軍中混出個人樣來,那就得看各自的造化了。
前前後後算起來,羅定城中的青壯被軍隊抓去當夫子的少說也有數千人,那些兵馬抓人的時候說得好聽,他們是要擴大實力好保境安民,可到最後,那些把保境安民時常挂在嘴邊的軍爺們卻無一例外都在敵人打過來時棄了羅定城跑了!
他們這一跑,便坑苦了城中的百姓,要知道,一個個青壯都是家中的頂梁柱,哪個身後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你軍隊說把人拉走就拉走,這家裏的老少婦孺怎麽辦?
有稍厚道些的臨走前能給筆銀子安家,不厚道的直接拿鞭子抽,拿刀槍趕。遇到鞭子抽都抽不走的,那便是直接拖了出來砍頭,東城牆那段缺口下就埋着上百具被砍了腦袋的青壯呢!
這幾年明清雙方在廣東打來打去,家裏的男人杳無音訊,不知是死是活,沒了頂梁柱的老弱婦孺要不就在家中苦熬,要不就扶老攜幼的外出逃難,可即便如此,也是撐不了多少日子了,最終的下場就是賣兒賣女,或者插個草标把自己也賣了,不然,怎麽活?
亂世,人不如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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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個地方,一旦男人,尤其是作爲主要勞動力的青壯男丁大量流失,那對這個地方的經濟和民生的影響絕對是緻命的。有時,十年、二十年、甚至四五十年都無法再讓這個地方重複昔日繁華景象。
羅定州本就是萬曆年間才新設的直隸州,境内多山,經濟較廣東其它地區落後,人口更是不多,哪裏經得起這青壯的大量流失。
遠的不說,就近的,那擁地最多的趙家曾經有上百戶佃農種他家的地,可如今卻隻剩十來家,由此可見青壯人口流失對地方民生的影響之大。
再加上清軍對新占領的明朝地盤有屠殺洗城的慣例,一來他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獲得錢糧資源,二來也是想通過這種慘絕人寰的手段震攝其餘地方不敢再抵抗。
一樁樁人禍下來,羅定的總人口便從永曆元年的十七萬多直降至如今的三千餘,就算加上那些逃難到其它地方、或是藏在山林之中的,總數也不會超過萬人。
昔日轄二縣直領一州的羅定州城,爾今不過是個較大的鎮子而已。
有這幾年一樁樁血的教訓,如今城中的青壯們哪裏還肯當明軍胡參将的“炮灰”,就是家中受了災的青壯咬牙想拿這二兩銀子,也會被他的老婆孩子死死抱住。
二兩銀子雖能解一時之急,可終究頂不了多久,隻要家中還有男人,勒衣縮食,吃糠咽菜、外出逃荒要飯總能活下去,可要是沒了男人,這天就算塌了!
望望白發蒼蒼的老爹老娘,看看一臉菜色的妻子,再摸摸瘦巴巴的孩子,這青壯哪裏還敢去拿那二兩銀子。
人活着,總有希望。人死了,還談什麽。
這兵當不得,這銀子更拿不得!
真正肯豁得出來的拿這二兩銀子的,多是那些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趙四海招上來的那三十多個青壯便是這類人,除了幾個和清軍有血仇的,餘下就是沒有妻兒老小牽挂的光棍漢。
他們看得也透,這日子左右過不下去,不如到軍中搏一把,說不定自己就能從夫子當上正兵,拼得好了說不得還能被主将提爲親兵,那日後怎麽也能當個軍官,比起現在這光景可強多了。
總而言之,趙四海招不到人的原因就是青壯不肯舍棄親人到軍中送死,這也和周士相所擔心的故土難離本質是一樣的。當然,明軍這幾年屢屢敗退,南明局面不容樂觀也一定程度影響了百姓從軍的熱情。
要想解決青壯們的顧慮,隻有全民皆兵這個法子可走,隻要把青壯和他們的家人全部納入軍中,采取類似李自成、甚至後世太平天國的那種裹挾做法,才能在最短時間将人融入體制之内,使上下一心,進而獲得更大的力量。
周士相沒有多想,立時就叫人去将所有受災的百姓召集起來,他要親自招兵。
前夜大火後,宋襄公就劃定了東城牆這片區域供受災百姓暫住,并通過城中大戶提供了一些糧食,眼下大多數受災百姓因無處可去仍呆在這裏。
聽到铛铛的銅鑼聲後,災民們或情願、或不情願的被召集到了城門前。
周士相讓彭大柱搬了張八仙桌來,就站在桌上對困惑的百姓們開始了他的招兵演講。
他的開篇很簡單,隻有短短一句話,“你們想不想人人都有飯吃,人人都有衣穿,人人都有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