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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銀子,周士相便暫時安下心來,不怕葛五他們再吵嚷洗城,又惦記着征召青壯從軍的事,便拉着宋襄公這個冒牌知州大人去聽小吏們彙報城中統計情況。
負責人口清點的是原東安縣士人陸長遠,此人是崇祯十四年的秀才,在一衆書辦小吏中資格相當老。
順治五年駐守羅定的南明總兵許安國降清後,因東安、西甯二縣南明官員不願與之一同投降,許安國便縱兵屠城,使兩縣爲之生靈塗炭。居民之中,懸梁者、投井者、投河者、血面者、斷肢者、被砍未死手足猶動者,骨肉狼籍,屋舍十室九空,盡成廢墟。
陸長遠時在州城訪友,因而得已幸免于難,目睹家鄉慘狀,其駭然于心,被屠刀所吓,心中再也不複有華夷之辯,帶頭響應剔發,被時任清朝的羅定知州引爲親信,從此奔走于州衙之中,雖無主薄之名,卻有主薄之實。主薄者,爲知縣佐貳官,掌一縣錢糧、戶籍。
羅定知州衙門建于羅定城,城中并無附廓縣,又連年****,衙門屢次易主,各項官制皆不完備,爾今更是連主官也沒有,因此陸長遠便以其崇祯十四年秀才的資格成爲一幹書辦小吏之首,仍掌州城人口、錢糧,衆人亦唯他馬首是瞻。不論明軍來還是清軍來,大小事務都主要是由陸長遠出面接洽商談辦理,曆任明清委任的州官對其也是信重。
早上領着一幫書辦小吏來向新任知州大人請命後,陸長遠便乖巧的帶人去張羅新官府所需的事項,這些事項他辦得熟絡,這幾年少說也辦了三四回,因此做下來一點也不生份,也無何差錯。
帶人清查時,陸長遠和小吏們發現城内好像并沒有什麽明軍,隻有一幫拿刀執槍的漢子,聽那些漢子說話,分明就是土匪,哪裏是什麽大明王師!
有小吏私下議論,若是真是叫土匪奪了城,那是不是趕緊派人向德慶清軍求援。又有說莫不如聯合大戶,各家出人一起把這些土匪攆出去得了,又有說幹脆去高州請真正的明軍來接收,免得羅定叫這幫土匪給禍害了。
對這些人的想法,陸長遠卻是不屑一辭,匪也好,兵也好,這城眼下落人家手裏已成事實,就憑你們這幫人也想反抗?當真是不惦量惦量自個斤重,那幫夥計長工能是這幫拿刀漢子的對手?若這幫人好打,那孔千總就不會死了!
别管來得是誰,他們說是明軍,咱們就當他們是明軍,要什麽咱們也盡量配合,伸手不打笑臉人,咱們都識趣到這地步了,這幫人難不成還好意思喊打喊殺不成。
至于去德慶搬救兵的事,提也别提,那德慶離着百十裏地,一來一回沒個幾天能成?等德慶的兵趕來,這幫土匪早跑了,逮誰去!
明軍嘛,更不能惹,這真要把明軍惹來,那清軍能不打過來?這要真打過來,少不得又要爲了炫耀武力屠城,到時死得還不是自家的親戚朋友,說不得連自家腦袋也保不住,犯得着幹這搬石頭砸自己腳的蠢事嗎!
想要活命的,就老老實實的聽話,啥主意都别尋思!這亂世,可不是腦子活絡點就能行的!
陸長遠定下調子,下面的人也沒幾個真是想和拿刀的過不去,當下一哄而散,各忙各的去。
等人全走光後,陸長遠卻把自家藥鋪的夥計叫了過來,對着他低語幾句,那夥計愣了愣後悄悄離開。
聽到知州宋大人來叫,陸長遠忙放下手頭的事情,帶着幾個主要的負責人趕到州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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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宋大人!”
陸長遠帶着幾人向宋襄公躬身一拜,卻不下跪。宋襄公也不以爲意,這幾人身上都是有秀才功名的,本就無需跪官,他又是個冒牌的知州,計較這些做什麽。
“各位免禮。”
示意衆人不須多禮後,宋襄公看了眼周士相,爾後問陸長遠道:“城中現有人口多少,可清點出來了?”
“回禀大人,城中人口已經清點在冊,請大人過目。”陸長遠說着捧着兩本黃冊走到宋襄公面前,“下面這本是去年的黃冊,也請大人一并過目。”
黃冊就是明朝的戶籍,以戶爲單位,詳細登載鄉貫、姓名、年齡、丁口、田宅、資産,并按從事職業,劃定戶籍。滿清在羅定的統治并不穩固,故而這些年還是沿用的明朝黃冊統計人口。
宋襄公接過兩本黃冊,自個看起上面那本,卻把下面那本遞給周士相。
看完黃冊上的統計的人數後,宋襄公很是驚訝,失聲道:“城中隻剩三千多人?”
“三千多人?”
周士相聽到這個數字也是吃了一驚,忙再看手中的黃冊,一臉驚訝的問陸長遠:“這上面還寫着城中去年有丁口八千餘,怎麽現在就剩三千多人了?”
黃冊是明朝的制度,丁口卻是清朝的制度。所謂丁,指的是十六歲至六十歲的男子,而口爲婦女,餘者不計丁口,官府派征丁銀、徭役皆以冊上所載丁口爲準。
按去年黃冊所載八千餘丁口,那羅定城中應該有不低于一萬的總人口,可現在隻剩三千多人,人數相差了三倍多,還是僅隔一年,這不能不讓周士相和宋襄公吃驚。
陸長遠歎了口氣,道:“回二位大人話,羅定連年戰亂,百姓死于戰亂者甚多,境内田地多荒廢,無人耕種,而軍隊征派卻按常規,故百姓爲求活便多逃往他方,城中這才剩這麽點人。”
旁邊一個小吏接口道:“若論丁口,怕都不足兩千之數呢。”
丁口不足兩千之數?
周士相聽了心下冰涼,若真是如此,那羅定可用的人力就太少,隻怕連五百青壯都不能征召全,他又不能把城中的男人全征光,那樣老弱婦孺可就沒法活了。
“糧食呢?”
“州衙幾月沒有主官,庫中根本沒有存糧。清軍在時各項攤派都是逼着我等去辦,可百姓疾苦,家中哪有餘糧,我等也是勉強應付,好在大明王師光複羅定,否則我羅定百姓還不知要被清軍禍害到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