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相頭皮一涼,隐隐作痛,知道後腦勺肯定是給削破了皮。
那穿軍服的漢子見周士相發愣,不由冷笑道:“怎麽,還不承認?”
那獵人打扮的漢子見周士相臉有不服,咧嘴一笑,對那穿軍服的漢子道:“大哥,跟他羅嗦什麽,弟兄們上點手段,不信他不招。”
一聽這話,按着周士相左手那漢子也附和道:“對,給上點手段,這小子細皮嫩肉的,肯定跟個娘們似的,用不了三回,哭爹求娘的就給招了。”說完便要動手。
一看這幫人不信自己,連句解釋的話都不讓自己說,還要給自己上皮肉之刑,來個“刑訊逼供”,周士相也急眼了,脖子一梗便沖那大哥喊道:“就憑根辮子,你們憑甚認定我就是鞑子奸細!...我若不剔發留辮,那鞑子能放過我?你們還能在這抓我?我早死了!...再說我若真是鞑子的奸細,如何還會把這辮子留着,這不是嫌自個命長嗎!”
漢子們聽了這話,都是微怔,細一琢磨,似乎有些道理。那清軍可是拿刀逼大明百姓剔發的,這小子若是不剔發,如何有命活着。再說,那清軍的奸細一個個扮得跟大明百姓一樣,也沒見有哪個敢像這小子一樣留根辮子到處招搖的。
似乎,這小子不是奸細?可要不是奸細,如何會有那馬的,還帶着刀,又怎的跑山裏來了?
漢子們都是有些猶豫,那爲首的漢子沉吟片刻,卻是沒有輕信周士相,而是問他道:“你若不是鞑子奸細,怎的到這山裏來了?此地除了我們兄弟外連個鬼都沒有,你跑進來不是想探咱們的底又是想幹啥?”
“我是迷了路,不知怎麽出去。”周士相實話實說。
“迷路?”那爲首漢子臉頰一抽,露出不信的神色,“哼”了一聲,吩咐手下道:“這小子嘴倒是硬,搜他身,看看有什麽鞑子的物件。”
聞言,那獵人打扮的漢子便上前搜周士相的身,周士相知道他沒有拒絕的權力,便也不動,任他渾身上下翻遍,可除了一個刻有“安兒”二字的長命鎖外,周士相身上再無一物。
這長命鎖是安兒百天時,趙氏的父母給外孫打造的,用了些金子,看着倒也值不少錢。
不過在這幫漢子眼裏,這鎖卻算不得什麽,那獵人打扮的漢子并不在意,随手将這鎖扔給了那平民打扮、臉上有絡腮胡的漢子,後者瞧也不瞧就給揣到了懷裏。
見狀,周士相卻是激動起來,不知哪來的力氣拼命掙紮起來,一邊掙紮,一邊吼道:“把鎖還我,把鎖還我!”
按周士相的兩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沒防他突然掙紮,險些叫他掙脫,絡腮胡子大怒,喝罵道:“老實點,你再敢動,老子一刀宰了你!”
這鎖是兒子在世上的唯一之物,也是周士相對亡子的唯一情感寄托,如何能容它被人奪走!可苦于那兩個按他的漢子力道太大,他掙脫數次也掙不開。
“諸位好漢,那馬,那刀,你們都可以拿走,可這長命鎖你們得還我!要不然,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周士相急得都要哭了,完全承載身體主人記憶的他,對死去的愛兒有着父子血緣天生的愛,刻骨銘心的愛。
爲首漢子見周士相情緒激動,眼珠瞪得老大,眼眶中竟有淚水打轉,不禁奇怪這小子爲何對這鎖如此在意,示意絡腮胡不要輕舉妄動,半蹲下身子問周士相:“這鎖爲何一定要還你?”
“爲何?”
周士相聲音都哽咽了,想到安兒生前的一幕幕,眼中淚水止不住便落了下來,哭泣道:“這鎖是我愛子之物,我如何能讓它離我而去。”
爲首漢子聽後,不以爲然道:“我道多大的事,不過一個長命鎖,你再打一幅給你兒子便是,要死要活的做甚,真惹惱了咱,一刀便叫你見閻王,那你可就連兒子都見不着喽。”
聽了這話,周士相卻是一下靜了下來,怔怔的看着地面久久不語,那漢子有些不耐煩,正要喝斥,耳畔卻傳來周士相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我兒已經不在人世。”
“死了?病死了?”
那漢子微愕,卻也沒有多少驚訝,這年頭小兒夭折再尋常不過,百姓人家很少沒有夭折過孩子的。見得多了,便也沒有多少感慨,都是命。
不想面前這秀才模樣的年輕人面目卻突然變得猙獰起來,咬牙切齒道:“我兒不是病死,我兒是叫清軍給殺了!...不止我兒,我父母妻子也都叫清軍殺了,一家五口就剩我一人了!”
一家五口死了四口?
衆漢子聽後,看周士相的目光頓時同情起來,就是拿了安兒長命鎖的絡腮胡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來。
爲首漢子盯着周士相看了半天,确認對方神情并無作僞後,方才歎了口氣,起身道:“這麽說,你真不是鞑子的奸細了?”
“我絕不是鞑子奸細!”周士相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爲首漢子卻仍是疑惑,他指着地上那柄腰刀對周士相道:“你若不是鞑子奸細,這把刀和外面那匹馬又是怎麽回事?看你模樣,怕真是個秀才,一個秀才如何會有這些東西?”
“那馬是我殺了一個清軍将領搶來的,那刀也是奪自他的。”
周士相回答的時候臉上并不什麽了不起之情,語調也很是平靜,似乎這事聽起來再正常不過。可他覺得正常,棚中一衆漢子卻不正常了,驚訝聲後,立時便有人質疑道:“你一秀才如何能殺了鞑子将領,又如何能奪了他馬,你這大話說得也忒假,哪個能信得?”
“老子方才摸過你手,沒繭沒泡的,一看就是沒拿過刀的,再看你這身闆,嘿嘿,你竟說你殺了個鞑子将領?這牛皮吹得,你幹脆說你殺了鞑子王爺得了。”
“哈哈...”
棚中響起一片嘲笑聲,爲首漢子也是十分的不信,義士報仇這事他信,可秀才殺人卻是難信,況殺得還是鞑子将領,這得多大的本事才能幹成。
周士相見他們不信,也不知說什麽才好,畢竟這事聽起來也确是玄乎,他總不能說自己并不是那個秀才周士相,而是後世當兵之人附體而來吧。眼看這幫漢子看自己的眼神再次不善起來,這時,卻聽門口忽然有人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周士相。”
周士相脫口說了名字,看到一個身着儒衫的中年男子從門口走了過來。
那幾個漢子似乎對這中年人很是尊敬,将他讓到中間和那被稱爲大哥的軍服漢子并排站在一起。
“周士相?”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周士相幾眼,腦中似在回憶什麽,片刻,他點了點頭,笑着扭過臉對這幫漢子道:“這人的确不是鞑子的奸細,他說得也是真的,外面的馬和地上的刀确是他搶的鞑子将領的。”
聽了中年男子話,衆漢子頓時愣住。
爲首漢子不敢相信的望着中年男子,遲疑道:“宋先生?”
被喚作宋先生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視線轉向周士相臉上,說道:“昨日我去縣城取藥時,在城門處見過通緝此人的榜文,榜文上有他的畫像,錯不了。”說完,又帶着十分佩服的語氣對衆人道:“你們可知這位周秀才殺了鞑子哪個将領?”
“誰?”
衆人胃口一下都被吊了起來,宋先生說的話他們深信不疑,可這周秀才到底殺了哪個鞑子将領?
宋先生吊足衆人胃口後,這才在衆人期盼的目光中拉長聲調道:“便是那尚可喜賊子手下的大将由雲龍!”
“由雲龍?!”
“是他!”
“呼!”
聽到這個名字,包括那軍服漢子在内的衆人都是齊齊變了臉色,繼而不約而同的呼了口氣,一個個臉上都是寫滿驚訝,看向周士相的目光也瞬間變得敬佩,仿佛眼前再也不是個秀才,而是常山趙子龍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