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猶豫,若師妃暄甘心成爲鼎爐,單以功力論,他的确大有機會進軍圓滿,但若本身心念不通達,境界卻會止步于當前,實在讓人難以抉擇。
風蕭蕭沉默良久後,歎道:“不可否認,妃暄的提議的确令人心動……”
他目光輕輕的落在師妃暄似玉瓷般泛着動人光澤的俏臉上,柔聲道:“隻是我并不願變成一場交易,那樣不但貶低了你,也貶低了我自己。”
“世上所有事物均如春夢秋雲,瞬息幻變,轉眼後了無遺痕。”
師妃暄微聳香肩,道:“着相與不着相,本在于人的一念之間,若非妃暄本身對你就有歡喜眷戀之意,亦不會有此提議。你能體會妃暄的心境嗎?”
風蕭蕭當然能體會,而且是切身體會。
通過魔種,他能輕易發現師妃暄正深陷感情的危崖邊緣,其心境更是起伏難平,無法保持冷靜,尤其是最近幾次相會,她一見到自己,幾乎立刻就從“劍心通明”的狀态中掉落境界,跌入凡塵。
師妃暄回複平時淡然自若的神色,道:“今次妃暄下山踏足人世,當然是爲奉師門使命,但亦隐有入世修行之意。靜齋的最高心法,必須入世始能修得,非是閉門造車可成。”
風蕭蕭神情沉重的點點頭,道:“我明白妃暄的意思,你一旦陷入情關而無法自拔,或許會斷了自己尋探天道的途徑。”
師妃暄的情況與他很像,都是要達成自己貫徹本心的願望,方能心念通達,境界圓滿,得以了無牽挂的探尋天道奧秘,一旦中途放棄,等若自我否定和背棄,對自身的境界将是最緻命的一擊。
師妃暄徐徐道:“你是妃暄劍心通明的唯一破綻,若能勘破,妃暄将可無牽無挂,探窺天道,否則不如放棄清修,長伴君旁,免受相思的折磨。”
風蕭蕭有些啼笑皆非,笑道:“能引得妃暄傾心,虧我還有些暗暗得意,原來你竟然将我視作了天道途中用來磨砺自己的一塊磨刀石。”
師妃暄秀眸像兩泓深不見底又清澄得不含半絲雜質的潭水,深深地凝注他,柔聲道:“當幫妃暄一個忙好嗎?”
風蕭蕭的笑容頓時收斂。
他震撼的是師妃暄竟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完全展露在他面前,甚至連心靈都撤去所有的屏障,毫無保留的展開。通過魔種,他能感受到師妃暄此刻纖毫畢現的情緒波動。
這的确不是一場交易,因爲師妃暄并非以奉獻自己爲爐鼎而打算要求他做什麽,或者不做什麽,純粹隻是想以自身的感情來影響他,感化他。
如果風蕭蕭非想要得到她,完全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她會抛棄一切以身相許。但其結果,将使她境界崩潰,徹底斷絕進窺天道的可能。
不過若是惡意的揣測,師妃暄這種作法其實大有深意,因爲風蕭蕭如果真的這樣做了,意味着将會對師妃暄産生最要命的愧疚感,讓師妃暄成了他的魔障和破綻,亦如碧秀心之于石之軒。
等若師妃暄以犧牲自己爲代價,死死拖住了風蕭蕭。
這點深意實在太過隐晦,換作另一個人,隻怕到死都琢磨不明白……石之軒何等智慧,當初不一樣陷進去了?
風蕭蕭的性格,從來都是将人往最壞處揣測的,這次自然也不例外,他已朦胧有感,不過他并沒未深究,亦沒有不滿。
無論如何,師妃暄大無畏的獻身精神,足以令最冷血的人震撼,她有着崇高的理想,并且爲之不惜代價。
風蕭蕭根本是感同身受,他同樣肯爲實現自己的理想而赴湯蹈火。
他對師妃暄的好感也未必完全源于道心與魔種,其實亦有惺惺相惜的意味。他與師妃暄唯一難解的分歧,在于兩人的理想根本南轅北轍,并且都認爲自己的堅持才是對的。
風蕭蕭發呆好半晌後,緩緩道:“你還是來遲一步,算算時間,消息應該能傳到荥陽了,李密已重立瓦崗寨,舊部雲集,響應者衆,想必過不了多久,将順勢攻下合肥,到時他背倚杜伏威的江淮軍,足能立足。你現在做什麽都來不及了。”
師妃暄卻微笑道:“何需多做什麽?除師尊外,風蕭蕭你是我在修行之道上最深刻的遇合,如今頭次感到你向我敞開心扉。妃暄已深覺歡喜。”
風蕭蕭自嘲道:“倒是我小雞肚腸了。”
他慢慢起身,神色肅穆的道:“我不敢說将來行事一定合乎慈航靜齋的利益所在,但一定會考慮妃暄你的立場,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許諾了,望妃暄休要怪我。”
“風蕭蕭這般陳懇,妃暄感激在心。”師妃暄貼近半步,喜孜孜的道:“妃暄可否貪心點,托你另一件事。”
風蕭蕭欣然道:“你隻管說罷!”
師妃暄垂下螓首,輕輕的道:“風蕭蕭往後可對妃暄少些戒心呢!你當知道,妃暄的靈覺份外敏銳,若遇上歡喜的人,也就特别危險。你每次升起戒備的時候,都會令妃暄難持正覺。”
風蕭蕭笑道:“這有些過份,不過我答應你了。”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的道:“從今往後,我會當師妃暄是自己人,但有些事泾渭自分,望理解。”
簡單來說,公是公、私是私,他會時刻惦記着與師妃暄情分,凡事手段不會過份以極,卻不會因爲這份情分而放棄不做。
“人世間每天發生無數的事,怎會事事盡如人意。”師妃暄也不失望,俏臉抹過紅暈,露出動人的女兒羞态,道:“妃暄欲往嶺南一趟,不知風蕭蕭可否與我同行呢?”
她需保持無暇的名聲,一貫獨來獨往,此時這一句話,其中的默許意味,實在令人遐想無窮。
如果真能擁有這位出塵脫俗的仙子,親眼看着她如何仙心失守,以冰清玉潔、不容侵犯的仙子之身,行周公之禮,人生還有比此更惬意的事嗎?
風蕭蕭好不容易才從恍惚失神中拔出目光,心道:“她要去嶺南?”
他旋即恍悟道:“你想去說服宋閥與李閥和解?”
師妃暄玉容已回複平靜,含笑點頭。
風蕭蕭搖頭道:“你不會成功的。”
“世事難料,不試試怎會知道?”師妃暄輕柔的道:“你會攔我嗎?”
風蕭蕭自信滿滿的笑道:“不會,因爲根本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