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通濟渠全在瓦崗軍的控制之下,一艘一艘嚴查從洛陽往南而去的船隻,沒有一兩月休想完全通過此渠,但既然打着宋閥的旗幟,自然全程暢通無阻,不過大半月的時間,便到了通濟渠和淮水交彙處。
此時沿渠南下不半天可抵江都,若西轉入淮則幾個時辰到達锺離,本來交通非常方便,隻可惜東海李子通爲防瓦崗軍由水路進攻,于此駐有戰船,又布下鐵練橫渠,不準任何船隻通過。
這等若完全截斷了南下的水路,連宋閥都沒辦法把船開過去,隻能轉陸路行進。
下船後除去船夫,連風蕭蕭和宋玉緻在内,一行不過十數人,輕裝簡騎,打算先過锺離,再轉向南,隻要抵達長江,便可換船西上
途上盡是荒廢的村落,滿目瘡痍,久陷戰亂的南方,早已不複往日的錦繡繁華。
同傅君婥一路時,風蕭蕭算是見多了這樣的場景,後來也遇見過不少,除了暗歎之外,倒也沒有别的反應,宋玉緻卻顯得越發黯然神傷,每次瞧向風蕭蕭的眼神,也就更加的不善,好像他才是導緻這亂世的罪魁禍首一般。
有次風蕭蕭實在忍不住了,尋了個打尖的機會,湊近道:“我認爲當今如此亂世,始于楊廣之死,你覺得呢?”
宋玉緻愣了愣,道:“楊廣即位,便漸漸内亂外憂,朝政敗壞,弄得仇家遍地,早逼得義軍四起,人人要得之而甘心,怎會是從他死後開始的呢?”
别說是他,身旁不遠處幾個宋閥的年輕人也眼神不善的望了過來。
風蕭蕭嗤嗤一笑,道:“那我問你。宇文化及殺楊廣之前,義軍又有幾股?占了幾城幾縣?”
宋玉緻略一沉吟,道:“大有五六股,小則如盜如賊無數。不過……也就寥寥幾座大城陷落入義軍之手。”
風蕭蕭攤手道:“你看如今,又有多少軍閥割據?又有多少勢力相互交戰?比楊廣死前,形勢難道不惡上百倍千倍有餘?”
宋玉緻秀眉緊蹙,不悅道:“難道楊廣還死錯了?”
“再不安穩的國事,也比最安穩的亂世要強得多的多。亂世本就人命賤如狗……”
風蕭蕭淡淡道:“回想當初楊廣喪命。江都大亂,人死無算。那些當初還有閑心于茶餘飯後抱怨楊廣暴虐的市井小民,如今安在?你說,如果讓他們再活過來選一次,他們又會怎樣選擇呢?”
宋玉緻冷冷道:“你這是詭辯。”
楊廣該死,幾乎是當世所有人的共識,她實在不敢相信風蕭蕭竟然會爲楊廣開脫。
宋傑見這邊氣氛愈見緊張,忙将已停下手中工作,直直瞪着風蕭蕭的幾個年輕人趕開趕遠。
風蕭蕭往那邊瞟了一眼,向宋玉緻輕笑道:“我說的是事實。不信你拍着胸脯說跟我說:楊廣還活着的時候,比現今的亂世還要亂!”
宋玉緻花容一窒,她的确沒這底氣。
風蕭蕭哼了一聲,道:“我還記得清清楚楚,當初爲了東溟派的一本購入武器的賬簿,李閥、獨孤閥、宇文化及,都是費勁了心機,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爲得什麽?哼,他們害怕自己造反的證據落到楊廣手上的同時。又希望楊廣得到别人的造反證據,說明什麽?說明他們對隋廷、對楊廣并不是沒有任何顧慮的。”
宋玉緻明顯很清楚其中的種種龌/蹉勾當,默然不語。
“要不是宇文化及殺了楊廣,起碼獨孤閥和王世充還穩穩當當……”
風蕭蕭似不屑的道:“他們兩閥加起來南北帶甲數十萬大軍。南可抵禦杜伏威和李子通的聯軍,北也可壓制瓦崗軍的侵襲。李閥敢輕舉妄動?你們宋閥還不是一樣?除了走走私,你們還敢幹嘛?各地城縣也不會輕而易舉的被地方勢力紛紛吞并,像錢獨關之流,根本無法奪襄陽城而自治。”
宋玉緻被他這番完全颠覆自己以往認知的剖析弄得頭腦發亂,喃喃道:“難道楊廣真不該死?”
風蕭蕭吸了吸鼻子。道:“當然該死,他要是再晚死幾年,各閥羽翼豐滿,就會演變成東周戰國時代的局面,列國割據,四方争霸,沒個幾百年,誰也别想統一中原,到時中原必将因自相殘殺而人力枯竭,遲早再經曆一次五胡亂華,這次就未必能再能出個武悼天王發下‘殺胡令’了。”(備注一)
宋家仍保有典籍,宋玉緻自然清楚那段時期的血腥和殘酷,面色發白的點了點頭,但旋即不服氣的道:“你先說楊廣不該死,又說他該死,你到底什麽意思?”
風蕭蕭揚眉道:“還想不清楚?那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無論楊廣死或不死,結果都隻會更糟,而不會更好。因爲禍亂天下的源頭,根本不是他,而是你們這些根本就包藏禍心的世家大閥。”
宋玉緻嬌軀巨顫,無比震驚的瞪着他,心亂如麻。
風蕭蕭冷笑着道:“你之所以一路上瞧我不滿,是不是認爲我視人命爲草芥,隻手禍亂洛陽城,搞得死傷無數。我就不服氣了,誰都有資格這麽看我,唯你們幾大閥門中人沒資格,因爲完全是你們直接導緻了當今亂世,被你們間接害死的人命,足夠把整個洛陽城堆滿一遍又一遍!”
宋玉緻的胸口似被重錘一擊,花容慘變,身形搖搖欲墜。
宋傑忙上前道:“小姐……”
他極爲不滿的盯着風蕭蕭,若非他在宋家年輕一輩還算是持重,又得了宋魯的嚴厲叮囑,身負重任在身,這會兒早對風蕭蕭拔刀相向了。
“我沒事!”宋玉緻輕輕搖了搖頭,輕聲道:“你退下吧!”
宋傑又向風蕭蕭使了個警告的顔色,方才緩緩推開。
風蕭蕭根本視若無睹。
說實話,除了邀月外,他還真沒受過哪個女人這麽久的閑氣呢!能忍了這大半月,已經是很給宋閥面子了。
宋玉緻隻怕此生都沒被人如此狠狠的教訓過。
雖然風蕭蕭連一個髒字都沒帶上,但其實字字剜心,完全擊在她性格的最弱處,不啻于将她給罵得狗血淋頭,好不狼狽。
宋玉緻勉強鎮定的讓宋傑退開後,在風蕭蕭逼視的目光下,面紅耳赤的垂下頭,似欲刨坑而鑽入地。
見她的模樣,風蕭蕭的氣頓時順了,心道:“女人,就t/m/d欠罵……”(~^~)
PS: 備注一:武悼天王,冉闵也!
“闵知胡之不爲己用也,班令内外趙人,斬一胡首送鳳陽門者,文官進位三等,武職悉拜牙門。一日之中,斬首數萬。闵躬率趙人誅諸胡羯,無貴賤男女少長皆斬之,死者二十餘萬,屍諸城外,悉爲野犬豺狼所食。屯據四方者,所在承闵書誅之,于時高鼻多須至有濫死者半。”
這一段俺隻查到最早出自二十四史之“晉書”,由唐房玄齡等人合著,但到底叫不叫“殺胡令”三字,俺并不清楚,但既然是寫小說,俺就當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