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倆在陰癸派中的身份地位,自然不會不認得師妃暄這位能代表慈航靜齋的當代傳人。
要知慈航靜齋每代出世行走的傳人,都會樹立起無暇美玉般高潔的形象,必是當代少年英俠心目中最愛慕的對象,卻又可望而不可及,遠觀而不能亵/渎,絕不容任何人有絲毫的玷污。
現在風蕭蕭堂而皇之的牽起她的手……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兩女的震驚,一時間,這兩名以狠毒詭豔惡名于世的魔門妖女,皆變成了呆子傻子,睜眼竟不知該瞧向哪裏,張嘴更不曉如何言語。
師妃暄芳心湧起異樣的感受。
自離開師門踏足塵世後,别說被人碰過尊體,連敢向她調侃說笑的人都未曾有過。
在她的絕世仙姿之前,誰不爲她超凡的氣度所懾,惶恐不及地怕有失态之舉,緻召她的輕視。
隻有風蕭蕭完全無視,亦隻有在風蕭蕭面前,她才連番升起挫敗的情緒。
風蕭蕭看似輕佻的舉動,其實恰是挽回敗勢的最佳手段。
實際上,自風蕭蕭答應師妃暄同遊洛水起,便落入絕對的下風中,一直完敗。
陪着慈航靜齋傳人,找上陰癸派駐地,以風蕭蕭的身份,有幾張嘴都說不清了,何況魔門中人本就多疑,離間之計,不可謂不巧妙。
師妃暄也可趁機觀察陰癸派的反應,來确定洛陽是否會被魔門掀起更大的風雨。
但風蕭蕭忽然将事情弄變了味兒,隻看陰癸派那兩女的反應,就知道她如果再不退走,真要等到祝玉妍出來,冷不丁的說上幾句風言風語,就輪到她百口莫辯了。
對于慈航靜齋的傳人來說,幾乎沒有事情能比自身無瑕的形象更重要的事了,予人以公正高潔的印象,才能體現慈航靜齋的權威性。也才能在四處疾呼,奔走造勢中獲得最佳的效果。
師妃暄如果形象受損,将對慈航靜齋造成嚴重的打擊。
她風淡雲輕的抽回玉手,淡淡道:“妃暄雖非是什麽仙子。卻也寄望邪帝尊重。”
風蕭蕭此着隻爲解已困局,并不願真的引起她的厭惡感,自然不會強行把握,甚至微笑着解圍道:“能與師小姐夜遊洛水,實乃風某人生幸事。如今夜已深,風某也就不好繼續打擾師小姐了。風某無禮,恕不遠送。”
以師妃暄恬淡無爲的修養,面對他的無懈可擊,也不由黛眉輕蹙,輕歎道:“妃暄告辭。”
風蕭蕭忽地躍起,落于陰癸派船頭,回身含笑颌首。
扁舟無槳自退,師妃暄立于舟前,青衫前拂。亮如星辰的美眸深深凝視着風蕭蕭,直至扁舟沒于夜色洛水深處。
風蕭蕭一直面帶淡笑的遙望,直到身後傳來祝玉妍低沉悅耳的嗓音,他的臉色才突然間垮了下來。
“邪帝好本事,竟能讓師妃暄當衆失态。”
風蕭蕭苦笑着轉身,道:“僥幸而已,師妃暄的确厲害,如不用些憊懶手段,我還真未必是她對手。”
因爲邪帝舍利的關系,他正怕見祝玉妍呢!沒想到越不想來什麽。什麽就越來。
出乎預料的是,祝玉妍并沒絲毫發火的樣子,甚至很平靜的隔着面紗将他一陣打量,緩緩道:“随我來。”
風蕭蕭心道:“這莫非是暴風雨前的甯靜麽?”老老實實的跟着祝玉妍進了船艙。
寬敞的艙廳裝飾華貴。卻不浮華,顯得出陰癸派雖是被世人所鄙的魔門,但派中人品味極高。
風蕭蕭神情不自然的坐在下首,一副稍有些不安的樣子。
祝玉妍失笑道:“邪帝不必裝出這副模樣,聖門向來隻求結果,你的手段的确高明。讓我無話可說。”
風蕭蕭才不信她這麽好說話,越是這種時候,他越是小心起來。
祝玉妍又定定的打量他片刻,以一種十分奇怪,完全聽不出情緒的語氣道:“邪帝了解石之軒其人嗎?”
風蕭蕭微怔,謹慎的道:“打過照面,不太了解。”
祝玉妍偏開頭,又問道:“邪帝可了解……單美仙嗎?”
風蕭蕭神情震動,這還是頭一次從祝玉妍嘴中聽她提起東溟夫人。
雖然他與東溟派交好乃是人盡皆知的事,但偏偏在消息最靈通的陰癸派中,這是個絕對無人敢提及的禁忌,祝玉妍一下問石之軒,一下問單美仙……究竟想做什麽?
風蕭蕭更加謹慎的答道:“我與單美仙和她女兒婉晶關系交好。”
祝玉妍似出神了一陣,道:“二十年前,正是聖門與慈航靜齋上一代傳人決戰之期,單美仙就是今天的婠婠,碧秀心則是今天的師妃暄。”
“碧秀心!”風蕭蕭有着超強的記憶力,忽然聽到這個有些熟悉的名字,馬上回溯,立刻想到在哪聽過……
是從石青璇口中,她說自己是石之軒和碧秀心的女兒。
這一下讓風蕭蕭驚的不輕,差點跳起來。
石之軒乃魔門邪王,怎會和慈航靜齋的上代傳人攪在一起,還生下了一個女兒?
祝玉妍詫異道:“你知道碧秀心?”
風蕭蕭定了定神,道:“我在見過石青璇之後,便見到了石之軒。”
祝玉妍竟似有些緊張,問道:“然後呢?”
風蕭蕭攤手道:“我拿石之軒沒任何辦法,不過他也拿我沒什麽辦法,最終退走了,然後我又和石青璇聊了幾句……”
不知爲何,雖然隔着重紗瞧不見,但風蕭蕭明顯感到祝玉妍松了口氣。
他奇道:“有什麽不對勁麽?”
祝玉妍避而不答,道:“你沒覺得奇怪嗎?爲何邪王石之軒會和慈航靜齋的傳人在一起,還誕下了一個女兒?”
風蕭蕭道:“正是覺得奇怪。”
祝玉妍道:“碧秀心被石之軒俘獲身心,以至靜功大幅減退。”
風蕭蕭頓時明白她在打什麽主意了,微微一笑道:“我可比不得邪王風流潇灑,氣度不凡呢!”
他頓了頓,又奇怪道:“我怎麽記得好像聖門與慈航靜齋的上次比鬥,是聖門輸……”
按理來說,被石之軒征服,以至功力大降的碧秀心不可能勝過單美仙的。不過風蕭蕭反應一向很快,立刻想到了原因,登時住口。
但爲時已晚,艙内寒氣陡升。祝玉妍嬌軀顫抖,一雙眼眸閃起的光芒,縱是厚實的面紗亦無法稍有遮掩,迫人心悸。
祝玉妍怒道:“她在與碧秀心決戰的前夕,溜到海外去了。”
風蕭蕭突然一拍身邊小幾。咣地一聲巨響,将結實的檀木擊得瞬間粉碎,猛地挺身而起。
他一雙幽光幾乎溢出的眼睛,狠狠瞪着祝玉妍吼道:“你還好意思怪她?你還好意思發火?若非你着邊不負壞了她,她……哼!老子今天扔句話在這兒,邊不負的小命老子留給單婉晶了,誰***敢插手,老子一掌将她腦袋拍到胸腔裏去,有誰不服氣,盡管來試。”
風蕭蕭顯是怒極。大異往日的脾性,連粗口都爆了出來。
而他那一拳餘力不消,随着他的話語,竟連船身都跟着劇烈晃蕩起來,仿佛海嘯來襲,狂風過境,周圍的挂件擺設,紛紛掉落,本來華麗優美的艙廳之中,頓時一片狼藉。
風蕭蕭少見的暴怒。根本不似他往常看似溫和實則陰冷的爲人,一時間讓祝玉妍都呆住了。
唰唰唰……
這裏可是陰癸派的駐地,尤其還有祝玉妍在,更在魔門将要清洗洛陽的前夕。船上高手絕對超乎想象的多。
船身劇烈震動,似有敵來襲,轉眼之間,附近便擠滿了人,隔着艙門往裏瞧見像是鬥雞般對立的風蕭蕭與祝玉妍,都有些不知所措。更不敢進來。
祝玉妍沉默一陣,忽然揮了揮手。
衆人如蒙大赦,慌忙四散而去。
如果風蕭蕭與祝玉妍真打起來,他們自然是幫祝玉妍,但魔門中人一貫自私自利之極。
他們一想着就算衆人圍攻之下,一定能留下風蕭蕭這個魔功蓋世的魔門邪帝,但己方卻不知道要拿多少人命去填,其中會不會就有自己,腿肚子都是發軟的。
其中恐懼最甚的,自然就是早被風蕭蕭弄得沒脾氣的聞采婷了,真到開打那時,她肯定是第一個開溜的。
祝玉妍和風蕭蕭畢竟都是心機深沉之輩,被這番亂景打斷之後,各自都冷靜了下來,心知兩人如果現在鬧翻,絕對百害而無一利,也都默默的坐下,半晌沒有言語。
祝玉妍終于先張口,像是沒發生任何事一樣,意有所指的柔聲道:“無論如何,婠兒都絕不會重蹈上代覆轍。邪帝對婠兒有異乎尋常的關心,想必也會爲她的将來打算。對此聖門上下,定會全力支持,無論邪帝想做什麽,都能水到渠成。”
言外之意,還是希望風蕭蕭效仿風石之軒,如果能俘獲師妃暄的身心,婠婠自然不戰而勝,魔門自然也能迎來百多年都未曾遇過的大勝,從此能正大光明行走于世,反将慈航靜齋趕成過街老鼠。
風蕭蕭真有些心動了,事關魔門與慈航靜齋的勝負,他相信魔門中無論是誰,無論懷着什麽樣的心思,在這一點上,必是同心協力的,他如果答應下來,便能立刻獲得來自魔門各派系的最大支持,而且是十分真誠的支持。
這在心思從來各異的魔門之中,絕對是極爲罕見,幾乎不可能的,但唯有這一個目标,絕對是魔門所有人同心希望的。
關鍵是風蕭蕭已在師妃暄心中種下魔種,其實大有可能成功,他沉吟道:“我并沒有十分把握,隻能說試上一試。”
祝玉妍輕笑道:“預祝邪帝馬到功成。”
風蕭蕭面上微笑,心中冷笑,他還是有些疑慮沒有理清楚,在未一切明朗之前,他根本信不過祝玉妍。
祝玉妍轉換話題道:“辟塵宗主和現于旁邊船上,已和我商議完畢,準備于一日後發動襲擊,未知邪帝有何看法?”
風蕭蕭皺眉道:“爲何還要耽擱一日,立刻發動不是很好麽?”
祝玉妍解釋道:“在佛門牽頭下,李閥以及白道中人正打算天一亮就在洛水上截堵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三人,他們當下聚衆,氣勢正盛,不宜以硬碰硬。”
風蕭蕭眉頭更緊,道:“王世充遭刺,仍未足以打消他們的心思?”
祝玉妍輕輕搖頭道:“和氏璧的下落對慈航靜齋乃至整個佛門來說都至關重要,了空已然親自出馬,代表佛門會見裝作卧榻的王世充,要求洛陽城軍隊調度,淨空街道,封鎖城門城牆,務必迫使他三人交出和氏璧。”
風蕭蕭驚訝道:“連了空都親自出馬了?”
祝玉妍道:“王世充不能不給了空這個面子,而且也不希望被他看出未受重傷,隻能同意。”
風蕭蕭沉默少許,道:“寇仲他們今次要遭難了。”
祝玉妍勸道:“未免節外生枝,讓佛門升起警惕之心,邪帝不應該再出手相助寇仲一幹人等。”
風蕭蕭笑道:“過猶不及的道理我還清楚,我已幫他們夠多了,再要出手,别說慈航靜齋,隻怕就連他們自己都會懷疑我别有用心了。聖門既然準備開始襲擊,我能幫上什麽忙嗎?”
祝玉妍道:“有傳聞李密已親自潛到洛陽城中,打算配合獨孤閥刺殺王世充,如今王世充被邪帝刺傷的消息已然放出去,李密應該不會錯過這個好機會,邪帝可有什麽想法?”
風蕭蕭眼光先是一亮,旋及一黯,道:“現在殺了李密隻能白白便宜李閥,暫時還不能動他。何況我剛刺殺完王世充,根本沒借口說服獨孤閥放棄刺殺王世充,隻能另辟蹊徑了。”
祝玉妍緩緩道:“事關聖門大計,王世充絕不容有失,一切仰賴邪帝了。”
風蕭蕭點頭道:“我會潛入王世充府邸,暗中予以協助的。”
祝玉妍似有意無意的道:“辟塵的女兒榮姣姣亦是我的弟子之一,我已讓她找借口陪伴在董淑妮身邊,你可去王世充那兒尋她,她會配合你見機行事,邪帝以爲如何?”
風蕭蕭頓時想到自己剛答應婠婠,替她打消榮姣姣謀取邪帝舍利的念頭。
他目光在祝玉妍的蒙臉上轉了幾轉,心道:“看來祝玉妍對此是默許的,在她心中,自己一手培養的婠婠,自然遠比榮姣姣這半個外人更加親近,所以才給我創造這麽個機會。”
風蕭蕭一念至此,含笑道:“洛陽雙豔,豔蓋洛陽,這等别人羨慕都羨慕不來,能一親香澤的好機會,我又怎會錯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