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妃暄視險途爲對自身的磨砺,婠婠卻隻需目的達到就好,根本不管過程與手段,由此便可知兩女甚或至佛門與魔門迥然不同的處世态度。
風蕭蕭愕然之後失笑道:“瞎說什麽呢?我可不是邊不負,而且依我觀之,師妃暄心性極其堅定,這種下作的手段對她作用并不大,說不定還會适得其反,生生激起她的意志,帶來激烈的反抗。”
婠婠輕搖秀發,升起玉光的臉龐邊飄帶起的發絲十分惹眼,有種說不出的好看媚态,顯得極其誘人,啓櫻唇道:“對于師妃暄來說,清白的身子尤其重要,不單是對于她自身,更在于慈航靜齋需要她以無暇的名聲出世奔走,才能帶來強大的号召力,并使世人信服。”
風蕭蕭眼神微凝,訓斥道:“連我這半個外人都瞧出來了,你與師妃暄之間的決戰,絕不在隻于武功上誰勝誰負,而在于天下勢力的消減與興旺。”
他目光輕轉,掃過門闆,加重語氣道:“師妃暄代表慈航靜齋一直着眼于大處,處處助力李閥,而貴派派其實同樣支持李閥,但一直冷眼旁觀,說不定還在心中竊喜,暗笑慈航靜齋出力,你們卻能坐享其成。”
門後傳來一聲悠揚的輕歎,祝玉妍低沉悅耳的聲音道:“邪帝說的極是,請進!”
院門“吱呀”打開,臉紗重垂的祝玉妍風姿綽綽的俏立于門後,道:“未知邪帝有何種指教呢?”
風蕭蕭目光移過祝玉妍,落在她身後幾名從未見過的人身上,看這幾人沉凝的身形,仙風道骨般的風姿。以及雙瞳中隐露的懾人詭光,不用多說,他們定是聖門兩派六道中于洛陽的各方領袖。
風蕭蕭昨夜大鬧淨念禅院,終于使他不但在陰癸派。也在整個魔門之中奠定了厚實的地位。
換作之前,如曼清院一樣,魔門各方雖然不敢正面抵觸他這個武功驚人的邪帝,但大都是不理不睬不得罪的心态,而非現在這樣虛心聆聽。
風蕭蕭精神一震。知道他将要說出的話極爲重要,等于他第一次在魔門中的表态,而他将要表現出來的立場和态度,将決定魔種各方對他的态度。
比如魔門各方雖然全都畏懼于石之軒,但這位“邪王”也休想從魔門中獲得一絲一毫的支持,魔門中人見到他簡直比躲慈航靜齋或四大聖僧還要快。
聲望和武功都逆天的石之軒到現在都算得上孤身一人,就是因爲他有能力一統魔門,同時也表達出了這種意願。
風蕭蕭緩緩向院裏走,慢裏斯條的道:“你們光顧着坐享其成,卻好似忘了李閥的心态。”
祝玉妍伴在他身邊。輕笑道:“李閥會有什麽心态呢?”
不屑之意,蔚爲明顯。
風蕭蕭瞟了她一眼,沉聲道:“李閥若最後真的得勢,那麽在他們心中,誰才是最大的功臣呢?當然是忙于前後奔走張羅的慈航靜齋,而非咱們聖門,有了這種心态,事後的李閥自然會更傾向于慈航靜齋,最後會演變成我聖門處處撞壁,舉步維艱的局面。”
一把柔和的聲音道:“李閥雖然目前勢大。但終究是外人,怎比得上咱們支持的自己人呢?”
說話這人又高又瘦,作道士打扮,背挂一把式樣高古的檀木劍。面相高古清奇,擁有一個超乎常人的高額,隻看其膚色的晶瑩哲白,便知他的先天氣功已達化境。
他那對眼睛似若能永遠保持神秘莫測的冷靜,有種超越了血肉形相的奇異感覺。
看其風采風姿,好似将于得道成仙。但他瞳孔中的異樣幽光,表明他修得絕非隻是宏大正派的道門心法。
祝玉妍淡淡道:“這位是外邙山翠雲峰老君觀的主持辟塵宗主,乃聖門兩派六道中的真傳道一脈,大明尊教的上官龍便是由他負責,辟塵宗主明面上還有一個身份,乃是洛陽商會會長榮風祥,此乃聖門機密,望聖帝不可對外言之。”
風蕭蕭神色微變,向辟塵問道:“辟塵宗主口中說的自己人,是指?”
辟塵平視于他,神情肅穆,一字一字的緩緩道:“王世充!他實乃大明尊教派來中原之人,是我聖門的最重要盟友。”
風蕭蕭一下子豁然開朗。
難怪王世充時機恰好的忽然放出寇仲将去盜寶的消息,風蕭蕭本還懷疑是宋閥洩密,實沒想到王世充竟然和魔門有這麽深的關系,所以他一知道自己打的主意,當下便放出風聲,免得遭殃。
風蕭蕭終于知道爲何祝玉妍自言控制不住聖門了,因爲聖門雖然大體上也支持李閥,但隻是衆多選擇中的一個而已,亦有人在打自己的算盤,扶持自己的勢力,而且隻怕還不在少數,所以祝玉妍才無法全力支持李閥。
風蕭蕭心中頓時沉了下來,不過口中卻笑道:“原來如此,倒是我一開始魯莽了,既然王世充是自己人,那麽這回在洛陽咱們聖門便占盡形勢,可以好好的與慈航靜齋鬥上一鬥。”
他很懂得求同存異的道理,既然現在支持王世充就是打擊慈航靜齋,也就等于打擊李閥,那麽何必用往後誰支持誰的問題,來攪亂現在的大好局面呢?
往後目的不同,不代表現在目的不同,若是非要當下較真,一旦争亂起來,八成也是個各行其是的結果,反而憑白便宜了敵人。
聽到風蕭蕭的一番話,辟塵肅穆的臉色頓時舒緩,笑着柔聲道:“正所謂不知者不罪,邪帝言重了。”
形勢之亂,簡直遠超風蕭蕭的預計。
王世充突然變成了自己人,可是王世充偏偏又與李密和獨孤閥勢同水火,非要争出生死,而風蕭蕭又絕不希望獨孤閥落敗之下,無奈轉投李閥。使其聲勢和勢力大增。
他沉吟少許,續道:“以當下形勢看來,獨孤閥必須退出洛陽城,但如果他們如果轉投李閥。隻會令李閥實力大增,大有可能脫出聖門的掌控,辟塵道長可有好對策呢?”
辟塵一心支持王世充,哪會關心獨孤閥的死活,不過風蕭蕭如此态度明确的表示支持王世充。甚至用了“必須”二字,他就算投桃報李,都不能表現出根本不想理會獨孤閥的模樣。
風蕭蕭反手一推,等若又把難題扔到了他的頭上,這問題可不好解決,他垂眸思索,半晌不言。
幸好衆人現在已走到了主廳,分賓主落座,暫時化解了辟塵的尴尬。
一直跟在辟塵身側的一個胖道人知機笑道:“貧道可風,老君觀長老。關于獨孤閥。其實沒什麽好爲難的,隻要在王世充的配合之下,聖門盡出高手,就算殺光他們,也并非難事。”
這番話辟塵是不好講的,由這可風道人說出卻有了轉寰的餘地。
風蕭蕭露出一抹冷笑,道:“聽說獨孤閥的尤楚紅乃同甯道奇一輩的絕世高手,她若想逃走,誰來留住她呢?”
可風瞟了瞟面紗紋絲不動,好似安穩如泰山般的祝玉妍。又瞟了一臉冷笑的風蕭蕭,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開口。
想要攔住尤楚紅這樣成名超過一甲子的高手,自然隻有讓祝玉妍或者風蕭蕭出手。才能有很大的把握,但祝玉妍不表态,風蕭蕭又明顯不贊成,他這個主意就成了廢話。
風蕭蕭瞧向辟塵微笑道:“風某倒是有個勉強兩全其美的主意,望辟塵宗主能夠考慮。”
辟塵苦笑道:“聖帝請盡管說。”
自與風蕭蕭對話開始,雖然其言辭并不鋒芒畢露。卻幾句話間就把他逼入了死角,他除非真敢不顧一切與風蕭蕭撕破臉,否則隻要風蕭蕭提出的條件不太過分,觸及到他的痛腳,他不應也得應了。
風蕭蕭目光掠過神情各異的在座人等,徐徐道:“我來想辦法使王世充兵不血刃的完全占據洛陽城,但聖門必須讓出竟陵城,給獨孤閥一個落腳之處。”
在座諸人一時愕然,祝玉妍臉紗微微一抖,柔聲道:“竟陵已被杜伏威攻破,雖然輔公佑将他逼得正緊,與他在江淮軍中分庭抗争,但想攻下竟陵城,短時間内,十分不可能,何況輔公佑早已脫離聖門,我們并沒辦法強迫令他聽命。”
風蕭蕭微笑道:“那還不簡單,我着人去殺了輔公佑,以此換得杜伏威交出竟陵城。”
在座的魔門各位領袖一時嘩然。
一個腦袋幾乎光秃,鬓角邊卻仍保留兩撮像帶子般垂下的長發,直至寬敞的肩膊處,形相特異的道人忽然冷冷道:“貧道道主真傳一脈的左仙遊,與老君觀辟塵道兄本屬真傳一門,隻是于早年間脫離。即便如此,貧道仍算是聖門一脈,輔公佑雖然早離開天蓮宗,但亦算是聖門中人,聖帝說殺就殺,是何道理?”
他的年紀至少在六十過外,可是皮膚白嫩得似嬰兒,長有一對山羊似的眼睛,留長垂的稀疏須子,鼻梁彎尖,充滿狠邪無情的味道,身上穿的是棕灰色道袍,穩坐如山,左肩處露出佩劍的劍柄,氣勢迫人。
他雙目射出深銳的目光,惡狠狠的盯着風蕭蕭。
風蕭蕭失笑道:“左道長你已說了,你承認自己仍算是聖門一脈,但輔公佑可從沒當自己是聖門中人的。”
他曾親耳聽過輔公佑與香玉山的密談,知道輔公佑與魔門純是合作關系,而且還是通過香家的那種間接合作,他需要魔門支持他對抗杜伏威,好奪去江淮軍,除此之外,對魔門其實并無更多的好感。
左仙遊沉默少許,道:“輔公佑許諾江淮軍境内的經營都交給香家,如果杜伏威重新掌控江淮軍,聖門沿江一線的利益如何保證?”
隻此一句便可瞧出魔門中人果然自私自利到了極點,隻要不傷及自己的利益,才不會管别人的死活。
風蕭蕭微笑道:“杜伏威乃一介草莽之輩,麾下江淮軍所過之處強徵壯丁,掠人肥己,如蝗蟲過境,雖然的确來算得上去如風,以戰養戰,聲勢浩大,但也正因爲如此,他根本不懂得如何經營地盤,軍資倒有七八成是來自長江水運的獲利。”
左仙遊雙眸幽光大亮,炯炯有神的道:“長江水運正由巴陵幫與巨鲲幫合力掌控,聖帝是想以此逼迫杜伏威讓步?”
風蕭蕭微微搖頭,道:“杜伏威枭雄心性,怎會輕易服軟?不過在座諸位如果能抛開輔公佑,我來想辦法令杜伏威做出與輔公佑相同的許諾,甚至更多。”
一位清雅俊秀的中年文士插口道:“聖帝該如何保證呢?”
他頓了頓笑道:“鄙人辟守玄,曾與聖帝見過兩面,一在襄陽城,一在上官龍的府邸。”
祝玉妍接口道:“這位辟師叔外号‘雲雨雙修’,乃是我陰癸派的上代元老。”
風蕭蕭微微颌首,道:“我還記得,這位辟師叔是林士宏的師傅。”
林士宏本是鄱陽會的二龍頭,大龍頭操師起義不過幾個月就莫名其妙給人幹掉,他便好似無緣無故的撿了個大便宜,又憑斬殺了隋室猛将劉子翊而聲名大着,遠近來歸者加上舊部竟達十餘萬之衆。
最後封自己做皇帝,國号楚,以豫章爲都城,并占了九江、臨川等幾個大郡。
這人正是當初風蕭蕭襄陽與陰癸派會談時,陰癸派展露的隐秘勢力之一。
因林士宏的勢力也于長江一線,且恰好在江淮軍的下遊,所以辟守玄才會這麽關心江淮軍的歸屬。
風蕭蕭斟酌着說道:“杜伏威現在四面樹敵,内外不穩,我若遣人替他解決輔公佑,以及來自宋閥的威脅,他再不情願,也隻能同意我所提出的要求。否則我便親自出手殺了他,支持輔公佑奪權,無論如何都能保證聖門不會在江南吃虧。”
他說到前半句時,衆人還不動聲色,待說到最後一句時,辟守玄、辟塵和左仙遊相顧動容,相視一眼,一齊瞧向祝玉妍,微微的颌首。
祝玉妍淡淡道:“既然聖帝作保,此事就此決定。”
誰能想到,就憑廳中區區幾人的區區幾句話,就能決定一方威風八面的勢力的生長消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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