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了空和尚雖然沒有出聲,但他那雙深邃且閃着光的眼睛,已說明了一切。
因爲他的眼光溫和卻極其堅定。
事到如今,風蕭蕭有些騎虎難下,他若想要保障好不容易高漲起來的邪帝聲望,此時自不能輕易退去,但和氏璧實是一塊燙手山芋,否則他就不會費盡心機讓别人沾手了,因爲他自己是無論如何不願沾手的。
他本不是個在乎名聲的人,無奈名聲對他還有大用,目前還無法割舍。
不過風蕭蕭腦筋一向轉得很快,立刻拿定主意,和氏璧今天他是搶定了,但一沾手便即丢開,做出一種“老子就是覺得好奇,就是想搶來看看”的霸道模樣。
了空似乎感覺到他已下了決心,“當”的敲響手中的銅鍾,清脆的鍾音,餘音萦耳,旋繞于廣闊的殿宇之中,由低飄高,久久不去,簡直如同燥熱的三伏天中,當頭給你潑下了一桶摻着冰塊的冰水。
這分明是最嚴厲的警告!
風蕭蕭一旦決定動手,就會抛開一切紛雜的念頭,扔下全部的得失盤算,處于一切澄明的狀态之中,震撼人心的銅音根本無法動搖他分毫。
他的頭,微微垂下,他的手,握上劍柄,迫人的氣勢随之而起,似飓風般從四周向他瘋狂凝聚。
整個空間的空氣都似被突然抽盡了似的,令人難受之極。
直面這種氣勢的四名藍袍和尚臉上的血色,也仿佛在瞬間被抽得一幹二淨,白的好像打了冷霜的寒玉。
他們還能穩穩站着,已說明武功非凡了。
了空再次敲響銅鍾,發出急促警告。
飛鳳的閃芒,伴着鍾響,一寸寸的從鞘内亮起,漸漸與半空明月齊相輝映,一旦完全出鞘。必将奪盡月華風采。
四名藍袍和尚突然一齊出手,叫聲怒叱分向四方,在飛鳳越來越耀亮的劍芒映照下,他們的禅杖因背光特别粗黑。帶起了呼嘯之聲,四方合圍攻來,威勢十足。
風蕭蕭終于擡目凝視,眸中是毫不遜色耀眼劍芒的懾人幽光,人影兔起鹘落。倏進忽退。
四名藍袍和尚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身形,光寒、心寒的劍芒便已深入他們的瞳孔之中。
了空和尚面色陡變,流星趕月般全速飛掠過來,速度快得不似人類。
但他速度再快,也不可能比風蕭蕭的劍快!
何況風蕭蕭乃全力出手,心鏡亦起,世間恍停!
待了空破開滞障的那一刻,風蕭蕭人回原處,劍回鞘中。
他嘴角帶起一絲微笑,四名藍袍和尚随即橫倒。
撲通撲通聲。聲聲擊在了空的心中,回響不絕。
他似發怔般的停在台階正中央,凝視着四人的屍體,久久未動。
風蕭蕭似笑非笑道:“你若是感到憤怒,爲何大聲不宣洩出來?”
了空的确厲害,幾乎不遜于甯道奇了,但他有一個人極其明顯的弱點,他練得乃是閉口禅,一旦發聲,多年的禅功必會毀于一旦。
到達這種層次的高手。一定會有種不能質疑的處世态度,如果自我否定,就意味着懷疑自己的正确性,所以不管這态度在别人看來多可笑。或者多不可能,自己卻不能否定自己,否則便等若自毀境界。
了空選擇的方式是修煉閉口禅,但卻偏偏遇上了一向對敵不折手段的風蕭蕭,非要逼得他動起真怒,開口發聲。
如果風蕭蕭能夠成功。了空再深厚的功力,一旦沒了境界支持,也根本不足爲慮。
了空一把柔和寬厚的男音高喧佛号,平靜的合十道:“貧僧了空,見過魔門邪帝,邪帝在我佛門淨地,大開殺戒,不嫌罪孽深重嗎?”
風蕭蕭奇道:“原來你認識我。”
不過旋及恍然,他曾跟着師妃暄直到淨念禅院門口,師妃暄肯定和了空提過他。
他笑道:“既然知道我是魔門邪帝,你覺得我會嫌自己罪孽深重嗎?在你們看來,我應該生怕自己罪孽還不夠深重呢!”
了空垂目道:“罪過罪過!”
風蕭蕭最不耐煩這群和尚動不動就“罪過罪過”,搞得好像天下間什麽事都該由他們負責似得。
他笑音忽斂,柔聲道:“了空大師,你現在讓是不讓?你該清楚,大師你禅功已破,絕對不是我的敵手,何必枉賠上一條性命,也讓我心滿意足的能多背一份罪孽呢?”
了空平靜的臉容有如不見半絲波紋的無邊際大海,側身道:“邪帝請自便。”
他這般姿态,反讓風蕭蕭心生狐疑,有些畏足不前了,懷疑是不是有什麽陷阱。
不過轉念又想道:“他莫不是和沈落雁對付王世充一般,故意唱空城計吧?”
反正他打定主意,搶過和氏璧就扔開,以他的身法、武功,就算有什麽陷阱,應該也來得及避開。
如此一想,風蕭蕭的心中安定下來,拾階而上,直至頂端,銅殿門前。
他在殿前頓步少許,探手抓着兩個大銅環,運勁猛拉。
殿門應手而開。
但風蕭蕭還都來不及往裏張望,甚至連一向百試百靈的警兆預感都沒升起,一股寒流便迎面沖來,使他的血液差點凝固,全身内力散竄亂闖,竟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
風蕭蕭還以爲遭遇高手急襲,猛地展開心鏡。
根本沒有預想中的世間停滞,他的腦袋仿佛突然要爆開一般,顱中悶響陣陣,如轟雷突然炸在耳畔。
以風蕭蕭堅強無比的意志,都受不了的慘叫一聲,然後往前猛撲。
他心中已隻剩一個念頭,一定要在徹底失去理智之前,将罪魁禍首幹掉!
風蕭蕭根本不知道和氏璧這名傳千古的稀世奇玉,會發放着某種超乎任何人所理解的能量,而且會随着天心變化,而強弱輪轉。
當初師妃暄帶在身邊時。正是和氏璧異力最微弱的時刻,但就算是這樣,亦給風蕭蕭帶來一種面對甯道奇這種等級高手的玄妙感覺,而不敢輕舉妄動。
現在則是和氏璧異力最強的時刻。面對它的正确法子,應該是立刻散去功力,扭頭就跑。
但風蕭蕭還以爲是遭遇襲擊,所以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凝聚全身功力。更是展開境界。
這等若與和氏璧毫無虛假的硬碰硬!
難怪了空輕易的讓開去路,他明知道風蕭蕭會遭遇此種結果。
風蕭蕭自以爲深厚的功力與凝煉的精神,在這方和氏璧面前,根本與紙糊的窗戶還沾了水一樣,甚至都不用戳,簡直風一吹就破了。
而離使他頭炸的異力來源越近,風蕭蕭的腳步就越來越軟,精神也越發恍惚,如已熄滅的風中之燭,隻剩一縷将要被吹散的青煙。
換作别人。隻怕這時隻會退走,但風蕭蕭平常看似随和,其實骨子裏最是好強,在精神難以集中,更難以思考的的這時,他的本性表露無遺,竟死咬着牙,顫顫巍巍的往銅殿内走去。
他的散亂且恍惚影子,被身後的月光拉長,剛好投射在一張放在殿心的小銅幾上。
一方純白無瑕。寶光閃爍的玉玺,正與世無争的安然置于銅幾之上。
玺上镌雕上五龍交紐的紋樣,手藝巧奪天工,但卻旁缺一角。補上黃金。
一眼瞧去,風蕭蕭心神皆顫,眉心頓時像是被萬千根冰針攢刺,差點疼得流出眼淚,更難以睜目。
這就是春秋戰國時群雄争相奪取,天下獨有的無價之寶。并留下了傳誦千古“完璧歸趙”的故事,秦始皇得之以取天下,建立一統中國的稀世奇珍和氏璧了。
完璧歸趙的典故風蕭蕭自然知道,也的确知道和氏璧不論在何時,都是國之重寶,而且牽扯甚廣,但無論如何都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的。
他摸索着撲了上去,一把将和氏璧雙手緊攥,想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将這方玉璧捏成粉碎。
但是事與願違,風蕭蕭一雙可以輕易分金斷玉的雙手,根本沒有傷到和氏璧分毫。
他心底冒出個念頭。
和氏璧既缺一角,以黃金補足,說明質地很脆,是可以損毀的,爲何他卻捏之不碎呢?
不過還不及他細想,門外響起衣袂聲,來人卻沒有闖進殿内來。
師妃暄迷人動聽的柔音自門外傳了進來:“邪帝若肯立即把和氏璧放下,又或從此退出江湖,我們間一切瓜葛便可一筆勾銷,此後各不相幹。”
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其實就像她的劍術一樣的鋒銳無雙,犀利無匹。
她給出了兩個看似合理的選擇,其實風蕭蕭哪一個都選不了。
就算風蕭蕭因爲承受不住異力的關系,有了放下和氏璧的心思,這會兒也死活不能放手了,因爲師妃暄将這個選擇和讓他退出江湖相提并論。
風蕭蕭若放下和氏璧,等若服輸,這對他的心境,絕對是個緻命的打擊。
他若不放,那就更遂了師妃暄心願,遲早會被和氏璧無可抗拒的龐大異力弄得半死不活,接下來是圓是方,還不是由得佛門說了?
就算他們傳揚說魔門邪帝被了空一眼瞪得走火入魔,風蕭蕭也沒法辯駁,因爲這番話其實并無虛假。
他确實被了空瞪過,然後走火入魔……佛門必将威望大漲,魔門聲望則會更跌!
佛門最擅長将事實的情況稍作删減,變成另一個他們想要的意思,還能以出家人不打诳語來讓世人全都相信,因爲占據道義制高點和話語權的關系,别人也隻會信他們。
就算被追問的急了,至多來個高深莫測的拈花微笑,一切情況,盡數擋下,反正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這抹微笑究竟是什麽意思,你自己悟去吧!
可惜師妃暄料錯了一點,風蕭蕭現在神志迷糊,幾乎喪失了全部的主動意識,完全沒有往日的精明,反而不會因爲思慮過多而中圈套,隻會依照本能行事。
他隻感覺突然出現在他背後的師妃暄是個極大的威脅,同時也是個能幫他擺脫困境的人物,于是不加思索的返身撲去。
不得不說風蕭蕭的确魔功驚人,竟到這種時候,其表現出來的武功,任然足能駭人一跳。
月光下,師妃暄俏臉亮起聖潔的光輝,更使人不敢生出輕敵和冒渎之意,又深感自慚形穢,卻陡然被野獸般的風蕭蕭猛地撲倒在地……
連風蕭蕭的武功都無法抗拒和氏璧的龐大異力,師妃暄自然更不能,現在的她,其實和一名不通武功的柔弱少女并無二緻。
還是對面那座鍾樓頂上,伏在上面的寇仲、徐子陵、跋鋒寒三人瞧得目瞪口呆!
寇仲忍不住咋舌道:“娘的,這和氏璧好生古怪,以風叔的功力,竟都被逼得發了瘋!”
跋鋒寒沉聲道:“了空要出手了!”
随即搖頭歎道:“好厲害的和氏璧,你看了空還在十丈之外,腳步便已不穩,他是攔不住發瘋的風蕭蕭的。”
徐子陵突然插口道:“風叔要逃,我們追不追?”
寇仲低叫道:“這還用說?”
寇仲話音剛落,風蕭蕭便即掠躍,一頭撞到了空身上。
了空本就被廢了境界,在和氏璧異力的影響下,更是提不起功力,竟被發瘋的風蕭蕭蠻橫的撞得橫飛甩起,落在地上連滾不停,許久後才吐出一大口血,半天都沒能站起身。
風蕭蕭卻絲毫沒有意思到這些,身法也沒有往日飄逸潇灑,反而像個受傷嫣紅的公牛,一路亂撞。
路線雖是歪歪扭扭,但速度極快,從沒停頓過片刻,遇牆垮牆,遇樹斷數,甚至将不少廣場上不及散開的灰袍僧衆撞得筋斷骨折,到處亂滾。
本來宏大莊嚴的淨念禅寺,忽然變成了喧嚣嘈亂的市井坊間。
遠遠跟在風蕭蕭身後的徐子陵突然神情一變,低呼道:“我感覺和氏璧散發的異力正在飛速減弱!”
寇仲與跋鋒寒相視一眼,面上浮起憂色。
不論是因時辰到了,和氏璧異力自然減弱,還是風蕭蕭魔功蓋世,将這股異力強行壓了下去,對他們來說,都表明和氏璧與他們無緣了。
跋鋒寒沉聲道:“再跟一陣,若是情況延續,咱們必須馬上退走,風蕭蕭這番硬搶和氏璧得手,回神過來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把知道他行蹤的人全部幹掉。”
但徐子陵的步子卻越來越快,語氣堅定的道:“他懷裏那女人,八成是慈航靜齋的師妃暄,我絕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落入魔門邪帝的手中。”
跋鋒寒或許是想到了境況相同的傅君瑜,動了動嘴,終究沒有出聲,埋頭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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