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九施施然的站起身,随手披上了一件外袍,好整以暇的系着腰帶,道:“你很憤怒?”
風蕭蕭冷笑道:“如果你是誠心想激怒于我,那麽……你成功了。”
他左手扔開牛肉湯,指尖拂過劍刃,瞧着明晃晃的劍身,道:“我本打算回到島上再和你做個了結,看來不必了。”
他的神情已冷靜了下來,周身卻像是彌漫起了一陣刺人的寒意,而這股寒意正順着指尖的滑動,緩緩向劍尖凝聚。
宮九沒有說話,隻是被風蕭蕭的殺氣迫得打了一個冷噤。
風蕭蕭失去了境界,本來不會有這樣明顯的殺意外露,可想而知,他冷靜的面容下,定是隻剩按捺不住的憤怒。
于是他出劍了。
很絢爛的劍光,仿佛永夜中的極光,迅疾多彩且缥缈靈動,像是根本無可捉摸。
這一劍若是放在江湖上,能接下而不死的人,絕對不會過超過十個。
宮九手中本沒有劍,但下一刻,劍就到了他的手中。
風蕭蕭空着手連退數步,臉色又變了。
他終于理解原先别人面對他時的感受了。
不是宮九太快,而是他變慢了。
境界之下,果然全是浮雲,你功力再高,也會被無孔不入的精神異力壓制到底,幾乎毫無無反抗之力。
風蕭蕭目光似冰,總算徹底冷靜了下來,道:“你心無殺意?”
宮九道:“我已不必殺你。”
風蕭蕭眼光閃了閃,道:“不必?你好像認爲自己已經可以違抗吳明的意願?”
宮九道:“不錯。”
他緩緩走近,将劍插回風蕭蕭手中的劍鞘,又微笑道:“所以我很感謝你。若不是你對我做的這些,我也沒有今天。”
風蕭蕭也笑了笑,不過笑容卻顯得很冷,道:“如果我再對你用上一次。你是不是應該更加感謝我?”
宮九的喘息聲忽然變粗,他的目光也起了波動,其中露出的神情,簡直奇怪極了。
沙曼緩緩走到風蕭蕭的身側,道:“他現在看你的目光。就和原來看我一樣。”
風蕭蕭又覺得自己的胃開始不舒服了。
他突然伸手入懷,握住了“水母之精”,冷笑道:“去死吧!”
劍又在手,忽如孤虹,劍光一閃一收,快如電光火石。
宮九第一次看到這麽快的劍。
劍分明已經回鞘,但劍光仿佛仍然留在眼中。
就像閃電劈過之後,仍然浮現在眼中的殘光。
風蕭蕭冷冷道:“你躲得很快,隻是不知你還能躲過幾劍?”
宮九的胸膛已經血流如注,汩汩不停。這個傷口,離他的心髒隻有半寸。
但他的臉上竟連一絲痛楚的表情都沒有,有的隻是詫異,詫異的盯着風蕭蕭手裏握着的那顆珠子。
風蕭蕭很快變得比他還要詫異。
因爲宮九身上的創傷,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縮緊,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光滑潔白如玉了!
若非他籠身的衣衫上還有個洞,風蕭蕭甚至都不能肯定,他是不是真的中了自己一劍。
風蕭蕭忍不住問道:“這真是瑜伽術?”
他雖然一直知道宮九身負瑜伽術,但從不知道瑜伽術竟能将人的肉身變得這麽恐怖。
宮九搖搖頭。道:“不管是瑜伽術,還有老頭子教我的刑遁術。”
他不論搖頭還是說話,目光都須臾不離風蕭蕭手中的那顆珠子。
風蕭蕭分明失了境界,可一握上那顆珠子。就立馬鳥槍換炮,一劍就刺傷了他。
若說這珠子沒有鬼,連鬼都不信。
“刑遁術……”
風蕭蕭皺了皺眉頭,道:“真是奇怪的名字。”
宮九的目光終于從珠子上移開,轉到他的臉上,道:“聽老頭子說。刑遁術本有九章,其中兩章專論遁術,其它章節講的是各種酷刑和逼供的殘忍手段,不過全本早就遺失,連老頭子自己都隻是略通皮毛,所以也隻傳了我皮毛……”
他的話語頓住,表情似笑非笑。
風蕭蕭不禁打了個寒顫,不用多想,他就猜到宮九個什麽意思:“就算是皮毛,也已夠用,足以讓任何人生不如死。”
宮九又道:“想要使人痛苦,自然需要對人體的種種痛苦有切身的了解,所以刑遁術開篇,就是教授如何對自己施刑。”
風蕭蕭拿眼瞪着他,不作聲了。
對别人狠算什麽,敢對自己狠的人,才是真的狠,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他終于知道宮九畸形的性格是如何産生的了,原來是自虐太多,都養成習慣了。
宮九繼續道:“當時爲了能夠捱的久些,我就去學了瑜伽術,或許連老頭子自己都沒想到,刑遁術配合瑜伽術竟然如此神效。”
風蕭蕭冷笑道:“是虐的多了,身體都習慣受創流血了吧!”
宮九的表情沒有一丁點不自然,隻是靜靜地看着他,道:“現在你是不是已明白了?”
風蕭蕭道:“明白什麽?”
宮九道:“無論你出多少劍,都是殺不死我的。”
風蕭蕭道:“不知道你的腦袋上中了一劍,還能不能不死。”
宮九道:“你要是有把握刺中我的腦袋,早就出劍了,怎會還在這兒與我說話?”
風蕭蕭沉默不語。
宮九道:“所以你應該和我聯手,而不是與我敵對。”
風蕭蕭低着頭,好半晌才擡頭道:“怎麽聯手?”
宮九道:“現在,已沒人能殺的死我,老頭子也不例外,所以我有能力不再遵從他的意願。”
風蕭蕭道:“真是如此,你直接殺了我不就好了。”
宮九的眼神忽然變得溫柔,微笑道:“我真的不想殺你。”
風蕭蕭深喘了幾口氣,強行壓下了腹中的翻江倒海,勉強說道:“你是不是太小瞧吳明了?我不信他會拿你沒辦法。”
宮九歎了口氣。惋惜道:“信不信是你的事,如果你不同意,回島的那天起,你的死期也就快到了。”
風蕭蕭握緊了“水母之精”道:“咱們走着瞧。”
宮九瞧向了“水母之精”。緩緩道:“我相信這顆珠子一定是有限制的,等到你耗盡精神、體力之時,你就死定了……”
風蕭蕭打斷道:“不勞你操心。”
宮九又歎了口氣,慢慢地轉身,望向窗外的大海。道:“明天早晨起航,希望一夜的時間,能夠讓你回心轉意。”
他背過身,就表示這次談話已結束。
風蕭蕭抓起沙曼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夕陽下的海洋,浪潮已起,待到天明時,船已揚帆起航,在金光粼粼的海面上,向着天邊駛去。
一離開海岸。牛肉湯忽然一掃之前的頹靡,變得神氣起來,而且離島越近,她就變得越神氣。
她甚至大着膽子跑到風蕭蕭和沙曼的房裏,掰着指頭,算着兩人還能夠活多久。
風蕭蕭竟然也沒跟她計較。
牛肉湯之前受夠了氣,這會兒仗着有宮九撐腰,自然想着法找補回來,這種想法很幼稚,風蕭蕭卻巴不得她就這麽繼續幼稚下去。
一個得意的女人。八成都會忘形,總比一個冷血的殺手好對付百倍千倍。
牛肉湯得意地笑道:“也許你們還能活一天半,或許是兩天,但絕不會超過三天。”
風蕭蕭不置可否。道:“是嗎!”
牛肉湯道:“這是個很大的海島。”
風蕭蕭道:“哦。”
牛肉湯道:“據我估計,這島上至少有五千七百多個可以躲藏的地方。”
風蕭蕭笑了笑,道:“沒有那麽多,島上隻有五千三百六十三個可以躲藏的地方,而能夠同時藏下兩個人的地方,隻有一千五百五十四處。”
牛肉湯明顯愣住了。忍不住問道:“你怎麽會知道?你一個個的數過?”
風蕭蕭道:“你又怎麽會知道?難道你也一個個的數過?”
牛肉湯道:“你不要忘了,我不但會做牛肉湯,還會殺人,我就是在這座島上學得殺人,島上能藏人的地方,我大都藏過。”
風蕭蕭道:“你也不要忘了,不止你是個殺手,我也是個殺手,最初上島時我就已在島上轉了一整圈,什麽地方可以藏人,我隻會比你更清楚。”
牛肉湯呆呆的眨了眨眼睛,忽然笑道:“你就算都知道又如何,因爲你們不論藏在哪裏,我們也可以在半個時辰中把你們找出來捏死。”
風蕭蕭道:“我們?到底是你還是宮九?”
“當然是九哥!”
牛肉湯眼睛裏充滿了驕傲:“他甚至還願意先讓你們半個時辰。”
風蕭蕭道:“怎麽讓?”
牛肉湯道:“從上岸開始,半個時辰内他絕不追你們。”
風蕭蕭道:“絕不?”
牛肉湯道:“他說的話,每個字都像釘在牆裏,一個釘子一個眼。”
風蕭蕭道:“這點我倒相信。”
牛肉湯道:“這麽說,你是同意了?”
風蕭蕭搖頭道:“我不同意。”
牛肉湯皺起小巧鼻子,道:“你爲什麽不同意?”
風蕭蕭似笑非笑道:“你當我是傻瓜?”
牛肉湯冷笑道:“難道不是?”
風蕭蕭道:“小老頭吳明是讓你、我、宮九三人分出生死,隻能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什麽時候關沙曼的事了?你一口一個你們,當我聽不出來?”
牛肉湯跺腳道:“你以爲你死了,她還能活?”
風蕭蕭握起沙曼的手,柔聲道:“我死了,她不能活,但如果我沒死,她也就不會死。”
牛肉湯道:“對呀!反正都是你死她死,你活她活,有什麽區别嘛?”
風蕭蕭斜眼睨着她,道:“區别大了,你是不是想着,宮九對付我,你去對付她,隻要能讓我分心就行了?”
牛肉湯的臉色變了變,道:“你不同意,難道我就不會對付她了?”
風蕭蕭笑道:“當然不會。”
他淡淡道:“這是我們三人間的你死我活,吳明絕不會讓旁人摻和的,但如果我隻是帶着沙曼,他也不會攔着,可如果我讓沙曼跟着他,我死之前,你也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所以才急急忙忙跑過來诓我,是不是?”
牛肉湯頓時不說話了。
風蕭蕭站起身,道:“你知道我爲什麽沒讓沙曼跟着陸小鳳走,而是帶着她回島嗎?”
牛肉湯冷笑道:“你帶着她,難道不是爲了每天晚上那點事?”
風蕭蕭哼了一聲,道:“因爲我相信,最後死的一定不是我。”
牛肉湯不屑道:“你憑什麽這麽自信?”
風蕭蕭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道:“因爲我離岸前,發現了一個秘密……”
牛肉湯問道:“什麽秘密。”
風蕭蕭道:“既然是秘密,當然就不能說出來了,尤其是告訴你。”
牛肉湯呸了一聲,重重的跺了跺地闆,扭腰走了。
沙曼緩緩起身,從後面抱住風蕭蕭的腰,道:“你真有自信赢宮九麽?”
風蕭蕭道:“很有把握,隻是……”
沙曼轉到他的身前,擔憂道:“隻是什麽?”
風蕭蕭親了親她的額頭,道:“隻是或許需要你的幫助。”
沙曼柔聲道:“不論你想讓我做什麽,我都會依你。”
風蕭蕭道:“我需要你将劍,最終刺入宮九的額頭。”
沙曼吃了一驚,道:“我?”
風蕭蕭歎道:“我知道這對你很爲難,不過我也實在沒有别的辦法。”
沙曼道:“我……我劍法還可以,但一定不是宮九的對手。”
風蕭蕭道:“不用擔心,他保證那時根本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沙曼貓一樣的眼中閃着猶豫的光,低頭道:“好!”
風蕭蕭撫摸着她的臉頰,道:“你不要怪我心狠,非要你動手殺宮九,因爲那時候,或許我也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沙曼突然擡頭,認真的瞧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會搶在牛肉湯前面的。”
風蕭蕭搖搖頭,道:“牛肉湯那時應該也動不了。”
沙曼不懂。
風蕭蕭道:“說起來實在很複雜,但你一定要相信我。現在最困難的地方,是怎麽讓你避過小老頭吳明……我們三個人的生死,他是不會允許你插手的。”
沙曼嫣然道:“吳明是個很奇怪的,奇怪的人通常都有奇怪的嗜好和脾氣,我恰好知道一兩個,足以讓他分神片刻。”
風蕭蕭輕松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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