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的臉色,已說明的了一切。
風蕭蕭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就看見了陸小鳳。
陸小鳳緩緩走來,正對着他微笑,道:“我是陸小鳳,又不是陸小豬,同一處地方,上一次當就已足夠了。”
薛冰冷冷道:“你不是陸小豬,你是陸三蛋,不但是個大笨蛋,又是個大混蛋,而且還是個窮光蛋。”
陸小鳳的目光掃過她的臉,眼中隐隐有一絲難耐的激動,卻被她冰冷的語氣澆了一頭的冷水。
風蕭蕭卻有些意外,向陸小鳳問道:“你竟沒懷疑我?”
陸小鳳苦笑道:“我的确懷疑過你,因爲漫天下能殺死金九齡的人,本就屈指可數,而身在羊城的高手,更是沒剩幾個了。不過當我看見那條勒死蛇王的紅緞後,我就已能肯定,繡花大盜一定是金九齡。”
風蕭蕭道:“何以見得?”
陸小鳳道:“用那條緞帶勒死蛇王,本是準備嫁禍給公孫大娘的,但公孫大娘與我交手時,劍上的緞帶已被我削斷了,這種緞帶并不是随時可以找得到的,那時候我一直緊追着她,她根本沒有機會去找!”
風蕭蕭沉吟道:“所以你就心中起疑,開始覺得蛇王其實是被人滅口,而不是被人仇殺。”
陸小鳳驚異的瞧了他一眼,點頭道:“于是我開始懷疑,蛇王很可能是在替金九齡做事!因爲隻有金九齡才能要挾蛇王……”
他頓了頓,歎氣道:“任誰手下有三千弟兄需要照拂,都不可能再随心所欲了。”
風蕭蕭道:“雖然他出賣了你,也出賣了薛冰。不過,他最終以死贖罪,并引我去救出了薛冰。”
陸小鳳笑了笑,笑聲中充滿了一種無法描叙的悲痛,道:“如果他還活着。我還願意交他這個朋友。”
風蕭蕭面無表情,不置可否。
陸小鳳唏噓道:“隻要有一點漏洞,已足以造成堤防的崩潰,何況金九齡的漏洞還不止一點!他實在不該擄走薛冰的!”
薛冰嘴角動了動。終究垂下了頭,沒有出聲。
風蕭蕭道:“不錯,薛冰是公孫大娘的八妹,就算公孫大娘真的是繡花大盜,也不必對她的八妹下毒手!”
陸小鳳有些吃驚的看看他。又看看薛冰,好一會兒才道:“你……你真是……”
薛冰咬着嘴唇,慢慢地點了點頭。
風蕭蕭反問道:“你竟不知道?”
陸小鳳苦笑道:“我隻是猜測,猜測而已,并不能肯定,其實我是想說,金九齡他實在不該擄走薛冰,以至讓你有機會找上門去。”
風蕭蕭道:“不錯,沒有薛冰,我也找不到他。”
雖隻短暫的交手。但風蕭蕭發覺金九齡實在是個十分謹慎的人,若不是爲了薛冰,依這人處處小心的性子,哪怕聽到門外有一丁點響動,八成都會一撤了之,根本不會出來查看究竟,讓他有正面交手的機會。
陸小鳳歎道:“金九齡之前還曾對我說,‘風神’一介無根草莽,名氣再大,也是過境流星。不足爲慮,現在他總該知道了,‘風神’的劍,的确讓人頭疼的很。”
風蕭蕭冷笑道:“他當然應該知道。尤其當我的劍刺入他腦袋的時候。”
陸小鳳道:“他的确一直都低估了你!甚至根本沒把你納到他的計劃中去,沒想到最終卻死在你的劍下。”
如今總算真相大白,陸小鳳雖然很想笑,但實在笑不出來,無論如何,金九齡都是他相交多年的好友。往日種種,把酒言歡,場景重新浮現心頭,自然令他十分難過。
風蕭蕭道:“既然我再沒有嫌疑,也不想在此地耽擱了,就此告辭。”
現在此案該如何收尾,已和他無關了,就由陸小鳳去操心吧!
薛冰一直都低着頭、不說話,這時忽而擡頭道:“要走一起走,你救了我一命,我就要好好報答你。”
這實在不像是能從薛冰口裏說出的話,但她就偏偏這麽說了。
陸小鳳的臉色頓時難看極了,活像是一隻被人一腳踹到肚子的狗。
風蕭蕭也有些吃驚,瞟了陸小鳳一眼,道:“我……”
薛冰咬着嘴唇,打斷道:“你難道忘了昨晚答應過我什麽?”
風蕭蕭沉默了一陣,道:“走。”
晚霞的雲,帶來了鮮豔的顔色,微涼的風,吹來了醉人的花香。
花滿樓好似總是站在花叢間,身後是晚霞,身側是香風。
風蕭蕭隻能停下了步子。
花滿樓道:“我知道薛冰一直都很喜歡他,他也一直都很喜歡薛冰!”
風蕭蕭還沒說話,薛冰搶着說道:“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
花滿樓的眼睛,卻一直看向風蕭蕭,雖然他根本看不見。
風蕭蕭很想說些什麽,但看着薛冰威脅的眼神,隻得無奈道:“我隻能說,我不攔着薛冰走,也不攔着陸小鳳來。”
花滿樓靜靜的站了片刻,忽然道:“白雲城主已約好了西門吹雪,下個月十五在紫金山決鬥!三百年中,武林中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就要在紫金山決鬥,這一戰不但勢必轟動天下,也必将永垂不朽,我想你是絕不肯錯過的!”
這一下,不論薛冰怎麽拿眼瞪着風蕭蕭,風蕭蕭都根本不理會了,徑直道:“當然!”
薛冰的心思他很清楚,其實隻是想暫時遠離陸小鳳,能夠靜下心來好好地想一想。
花滿樓的心思他也很清楚,這是想讓陸小鳳能夠輕易找到薛冰。
不過風蕭蕭卻覺得花滿樓這次做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女人是絕對逼不得的,就像個氣鼓鼓的皮球,越是用力按她拍她,隻會反彈的越厲害,還不如等她靜靜的洩氣,之後才能水到渠成。
薛冰果然不再作聲了,眼波轉動間,不知再想着什麽。
花滿樓微笑着拱手道:“風神兄慢走。薛姑娘再會……”
他良久未動,像是在等什麽人,而且果然出現了幾個人……三個青衣婦人,帶着三個瞎了眼的男人。從附近的樹梢上躍了下來。
這三個青衣婦人乍看面貌幾乎完全一樣,仔細一看,就可以看出她們都是經過易容改扮的。
她們帶來的三個瞎了眼的男人,一個紫紅面膛,臉上帶着三條刀疤;一個顴骨高聳。神情肅然;另一個卻是錦衣華服,滿面病容的老人。
若是金九齡還活着,這時也一定會想死了。
因爲這三個人的眼睛,都是被他刺瞎的,一個是鎮遠镖局的副總镖頭常漫天,一個是原東南王府的總管江重威,一個是華玉軒的主人華一帆。
若是風蕭蕭還在這裏,一定會感歎陸小鳳的思慮周全。
三個苦主,自然是見證人,而三個青衣婦人。卻是最後的殺手锏。
因爲花滿樓一開口,就叫明了其中一個青衣婦人的身份:“公孫大娘爲何不叫住薛姑娘?”
有個劍器如神的公孫大娘,加上花滿樓和陸小鳳自己,三人合力,已可以留下世間的任何人了。
公孫大娘笑道:“你或許可以看到許多别人看不到的東西,卻一點也看不穿女人的心思,這一點,‘風神’可比你瞧得明白多了。”
花滿樓不解的搖搖頭。
公孫大娘又笑了笑,卻沒解釋,隻搖頭歎道:“我原本還不信他能殺死金九齡,但一見他渾身彌漫不散的濃重殺氣。就不得不信了。”
花滿樓動容道:“公孫大娘也能察覺到殺氣?”
公孫大娘笑道:“劍器者,舞也!原就是出自宮廷健舞,與劍道并不一樣,是以入門便需學觀氣。否則劍器舞動間,不小心沖撞了真龍之氣,豈不是大不敬麽?”
花滿樓微笑道:“原來如此。”
江重威原是王府總管,這時自然好奇的很,問道:“人真有這種氣勢麽?”
他本想問天子是否真有龍氣,可久居王府。習慣性的謹慎,讓他換了個不失敬的問法。
公孫大娘道:“所謂氣勢,并不是真的可見,但又真的能感覺到,就好像你站在崇山峻嶺前,便能感受到雄壯偉岸,你站在大海邊,便能感受到遼闊無垠……”
衆人聽得有些入神,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公孫大娘繼續道:“所謂殺氣,便是讓人感受到死亡。我從未見過任何一人的殺氣,能像‘風神’般濃郁不散,幾乎都快凝成實質了。我想,他若是一劍揮出,甚至都不需提起内力,光劍上附着的這股殺氣,都足以讓人肝膽俱碎,僵直難動,隻能任其宰割,非心智彌堅者,不可防也!”
她這一段話說的半文半白,說到後面,不像是在講話,倒像是在背書。
要是風蕭蕭聽到她的這番話,定會大有所悟,原來早就有人明白精神力的作用,說不定也有專修功法……就像“靜心訣”一樣。
常漫天闖蕩江湖三十多年,走了大半輩子镖,生裏來死裏去,算的上看慣生死,這時若有所思的問道:“劍法練到他這等境地,實在讓人可望而不可及,隻是不知與白雲城主和西門吹雪二位相比,究竟孰高孰低?”
衆人頓時一齊思索起來,連性子一向淡泊地花滿樓都不例外。
華一帆雖然是高望重的武林名宿,但更多的時候,卻是個商人。
他忍不住盯着公孫大娘,說道:“現在已有很多人趕到紫金山去,據我所知,還有人在他們身上下了很大的賭注,以三博一,賭葉孤城勝!”
公孫大娘實在是個不簡單的女人,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心思,嫣然道:“劍器與劍道其實大不相同,他們之間究竟誰更技高一籌,我可說不上來。”
華一帆面色凝重,緊閉的雙眼眼角微微抽搐着。
他這雙招子已經徹底廢了,而被搶的那些珍寶字畫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回來,雖然他的武林地位仍在,老朋友也很多,但想想也知道,定會一日不如一日,總要趁着現在還能動彈,爲家中後輩好好打算一番,鋪好路子,不是麽?
最好的機會,不就是這次震動天下的比劍麽?一旦賭勝,隻怕十幾輩子都不用爲再錢發愁了。
在場之人,除了花滿樓外,和華一帆一樣想法的人,幾乎就是全部了,包括公孫大娘。
衆人沉默了一陣,江重威啞着嗓子道:“敢問公孫大娘,你可知道,‘風神’他修得是什麽劍法?可是劍道麽?”
他當王府總管時,自然前呼後擁,風光無限過,可自從王府失竊,他瞎了雙眼,自然沒臉在王府繼續呆下去,僅憑往日的積蓄,隻怕都不夠養老了。
是以他最是急迫,問出了大家都忍着沒問,卻又最關心的問題。
公孫大娘微笑道:“或許是,或許不是,我從沒見過他出手,豈敢斷言?”
衆人都是老江湖,城府皆深,聽到這番模棱兩可的話,雖然心思各異,但誰也沒有表現出來。
倒是花滿樓輕歎了一聲,道:“我曾聽陸小鳳說起過,說‘風神’的劍法,幾乎就是‘天外飛仙’了。”
常漫天、江重威、華一帆一齊色變,相視了一眼,卻都心照不宣的沒有吭聲……
公孫大娘微微一笑,曼聲長吟道:“月圓之夜,紫金之巅,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風蕭蕭自然不知道他又被人惦記上了,他現在隻恨不得兩肋生翅,能一飛沖天。
因爲薛冰終于肯帶他去找“十妹”了。
一進這個僻靜的院子裏,并沒瞧見“十妹”,院裏隻有九姑娘。
九姑娘看見來人竟是風蕭蕭,如花的笑顔頓時僵住了,“八姐”兩個字更是還沒叫出聲,便已徹底堵回了嗓子眼裏。
風蕭蕭現在心情好得很,簡直開心的不得了,甚至都不想找她的麻煩了。
他隻呲着牙,沖着九姑娘露出個白森森的笑容。
九姑娘身子抖了兩抖,竟直接坐到了地上。
風蕭蕭輕輕瞟了她一眼,旋即轉開目光,幹咳道:“‘十妹’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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