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機本來隻在他眼睛裏,但他劍式一起,天地間立刻充滿了殺氣。
原本殺氣是一種讓人心生死意的感覺,但這黑袍客卻已将本身的殺機與劍氣合而爲一。
這殺氣竟似活的,竟似無處不在的氤氲,無孔不入的流動着。
竄入你的眼睛,竄入你的耳朵,竄入你的鼻孔,竄入你的衣袖……
隻要你有一絲的變化,露出一丁點的破綻,殺氣就會霎時襲入,而後便是染血的劍尖……染着你的血!
風蕭蕭仿佛已被這團殺氣重重包圍,落入下風!
而胡鐵花早已眼睛發直,滿頭冷汗,持着一柄長刀……他自命雙掌無敵,對敵時平生從不使用兵刃,但此刻卻不知從哪裏抽出來一柄折鐵刀。
可是掌中的刀似乎已變得重逾千斤,他縱然用盡全力,卻連刀尖也舉不起來。
風蕭蕭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很小,卻宛如攔住了虛空中翻天的巨浪,将所有的殺氣盡數擋在身前。
胡鐵花終于舒了一口氣,他知道人在饑餓、疲倦時,肉體不支,精神更脆弱,内賊已将生,外賊自然更容易乘虛而入。
那黑袍客說的不錯,他如今在這裏,隻是個累贅,除了能幫倒忙,他幫不上其他一丁點的忙。
良久,本來無風的密林中,風非但不見小,反而越來越大,晃得大樹搖曳,落葉紛飛。
黑袍客道:“既然已無外物攪擾,你不妨出劍。”
風蕭蕭有些失望的輕歎了一聲,道:“我還以爲你是名真正的劍客……可惜可惜!”
黑袍客緩緩道:“十年前,我遠遊關外,曾經遇着個無名劍客,在長白山巅的天池之邊和我大戰了兩日兩夜……那一戰實在痛快淋漓。令我終生難忘,隻可惜那一戰之後,我就再也遇不着那般稱心如意的對手了。”
風蕭蕭道:“你想證明你是一位真正的劍客,你卻不知道。劍客碰面,隻用劍說話,而不是用嘴。”
黑袍客冷冷道:“既是如此,你爲何還不出劍?”
風蕭蕭微笑道:“你的身法看似破綻百出,其實因爲破綻太多了。反而讓人不知該如何下手……無招勝有招的道理,我二十歲時就已明白了,你卻還自鳴得意,想诓我先出劍,好被你搶得先機,對不對?”
黑袍客死灰的眼睛裏,忽然射出了一股青光,正如火焰已燒成白熱,能融化世間的一切。
他實在沒想到,風蕭蕭竟輕易瞧破了他的心思。
風蕭蕭仍在微笑着。隻是雙眸似星光耀閃,縱然在白日,太陽亦不能奪其光彩。
在光彩最亮的時候,他出劍了。
黑袍客的眼神有了一絲顫動。
他更沒想到,風蕭蕭明明已瞧破了他的心思,卻偏偏還是出劍了,毫不在乎的出劍了!
仿佛在說,我知道你的打算,但我根本無所謂!
和風蕭蕭的耀亮的眸光相比,這一劍絕沒有一絲風采……沒有風。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快!
無法想象的快!
黑袍客的長劍突然化爲一片光幕。
抖動間,劍尖破風。尖銳如哨,毫無花俏的一刺。
這一刺,不是一個人、一柄劍,而是一縷混沌的、奇特的、妖異的殺氣!
這縷殺氣是一個奇人和一柄魔劍混合凝結成的,人和劍已凝爲一體,幾乎已無堅不摧。無懈可擊。
他已成了劍中之魔,劍已成了人的魂魄。
黑幕蓦地籠天罩地,世間的一切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層死寂的殺氣!
可突然之間,風來了,光來了,聲音也來了。
宛如春風吹來了一片新綠,吹來了萬物複蘇的聲音。
靜聽中,一朵嬌柔的小花,嫣紅的綻開!
風蕭蕭已抽回了碧血照丹青,翠綠劍尖的一點嫣紅,是那麽的鮮豔奪目。
他凝視着那點嫣紅,道:“兩個真正的劍客碰面,絕不可能大戰兩日兩夜,更不可能痛快淋漓,或許隻有寂寞才是真的……”
黑袍客道:“原來如此!”
風蕭蕭歎道:“你一心想做一個真正的劍客,可惜你從來都不是一個真正的劍客,你一直在模仿,卻根本模仿不出一個真正劍客的驕傲,所以就算你的劍法再高超,也終究沒有活生生的靈魂!”
黑袍客目中閃着晶瑩,喃喃道:“原來我終究比不上他,無論我多麽努力,都比不上他。”
風蕭蕭道:“你還有什麽心願未了,不妨快些了結吧!人在臨死前,總會有很多遺憾的,你很幸運,還有點時間。”
他說着,已轉過身,緩步而行。
黑袍客長長吐出口氣,仰視着蒼穹,癡癡的出了半晌神,緩緩道:“你是個真正的劍客,我可以信任你,我死了之後,希望你立刻将我火化,然後再把我的骨灰撒到薛家莊裏。”
“‘天下第一劍客’薛衣人的薛家莊?”
風蕭蕭停住了步子回過身,上上下下沖着黑袍客一陣打量,好一會兒才道:“好!”
黑袍客眼中閃着一絲解脫的笑意,道:“我不能讓别人知道我是誰,所以也希望你不要揭開我的面具。”
風蕭蕭鄭重的點頭道:“好!”
黑袍客緩緩垂下頭,道:“你幫了我一個忙,我也會幫你一個忙……如果想要水母之精……”
風蕭蕭登時愣住了,一時間思緒打結,眼光迷亂。
黑袍客從懷中掏出了一請帖,道:“按帖上的時間、地點,自會有人與你接頭。原本去的人若不對,接的人也就不會接了,不過我這份請帖不一樣,并沒有注明身份……因爲從沒人知道我是誰,呵呵!”
風蕭蕭耐着性子聽他說完,問道:“你怎麽知道水母之精?又知道它在哪兒?”
黑袍客道:“楚留香實在是個君子,而君子實在可欺……”
風蕭蕭突然喝道:“宮南燕是不是你帶走的?她到底死了沒有?”
黑袍客一個激靈,道:“她的确死了,我隻是騙楚留香用水母之精能救活她。”
風蕭蕭頓時好生失望,歎氣道:“香帥的确是個惜花的君子……”
他隻說了半句,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黑袍客眼中忽閃過一絲明悟,喃喃道:“劍客是什麽?什麽是劍客?或許我真的錯了,一直都錯了……”
他的聲音漸漸微弱,直至再不可聞,精緻可怖的面具下方,浸出了一些猩紅刺眼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