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明、正淳兄弟雖富貴無極,仍常微服出遊,遇到武林中人前來探訪或是尋仇,也總是按照武林規矩對待,從不擺皇室架子。
不過保定帝這日禦駕出來,卻不似往常一般扮成缙紳大戶,而是人人勁裝,駕馬疾行,一路上少有停留。
“皇兄。”,段正淳擡眼遠望,大聲道:“就是前面那鎮了。”,說話間,伸手将篷帽一掀,露出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神态威嚴。
保定帝聞言一扯着缰繩,衆騎士接連而停。
“皇兄,還是讓我去,你就不要進鎮了。”,段正淳貼近了些,勸道:“風蕭蕭此人亦正亦邪,天知道他是怎麽想的,要是突然暴起,可沒人攔得住他。”
“王爺說得不錯。”,善闡侯高昇泰駕馬靠前,道:“這人武功尤高,加之爲人行事又極不合常理,皇上實在不宜接近。”
黑黑瘦瘦的巴天石行禮道:“皇上,中原江湖之中,關于此人的流言甚多,除了武功高強之外,少有褒獎之語,而且好像他在哪裏,哪裏就會出事一樣。近年武林中的幾件大事怪事,都能尋摸到他的影子,是個極其麻煩的人物,咱們不能不小心爲上啊!”
保定帝微笑道:“當時萬劫谷中,雖是和他匆匆一面,但覺得這人頗講道義。更何況這次是咱們有信在先,怎能食言?”
段正淳歎了口氣。擡手比了幾個手勢。
當下旁邊的衆騎士駕馬四方一散,扼守住了周遭,隻餘下保定帝、段正淳、高昇泰和巴天石四人在中間。
“皇兄。你莫要忘了,風蕭蕭終究和四大惡人不清不楚,那人……”,段正淳話語頓住,意猶未盡。
保定帝知他是在指四大惡人之首,惡貫滿盈段延慶,也就是當年被廢黜的大理國延慶太子。
高昇泰和巴天石也聽出此節。自然不敢接話,在旁收眉斂目。
保定帝搖頭道:“正是因爲如此,我就更要去見他了。”
段正淳知道皇兄啓程前就已經打定了主意。他說再多也是無用,不過畢竟擔憂,叫道:“皇兄……”
保定帝右手一擡,打斷道:“事有輕重緩急。淳弟。這次從天龍寺的法谕你也見到了,萬萬不能耽誤了。”
段正淳雖然擔憂保定帝,但他究竟極識大體,知道天龍寺是大理段氏的根本。每逢皇室有難,天龍寺傾力赴援,總是轉危爲安,隻要得其支持,皇兄的皇位便能穩如泰山。延慶太子根本無可奈何。
大理段氏于五代石晉天福二年丁酉得國,至今一百又甲子。中間經過無數大風大浪,社稷始終不堕,實與天龍寺穩鎮京畿有莫大關連。
年前天龍寺傳信,說要找到風蕭蕭其人,言辭之鄭重,從所未見,并要求不得大張旗鼓。
段正淳從皇兄那領了任務,認爲必定與“六脈神劍經”相關,是以深以爲然,雖是廣散人手于四方,卻隻言尋人,不提緣由,以免讓人知道段氏連自家的絕學都保有不住,圖惹人嘲笑。
前幾日得到朱丹臣和傅思歸的急信,方知久無音訊的風蕭蕭突然在陸涼州現身,段正淳大喜過望,急忙通知天龍寺的本因方丈。
他本以爲天龍寺會高手盡出,與那風蕭蕭大拼一場,誰知本因方丈親自趕去了皇宮,向保定帝傳達枯榮大師的法谕,要求無論如何要請風蕭蕭來一趟天龍寺,還不得動武。
保定帝自是大爲吃驚,可本因方丈一問三不知,根本問不出原因。
段氏曆代祖先做皇帝的,往往避位爲僧,都是在這天龍寺中出家,因此天龍寺便是大理皇室的家廟。
保定帝雖然俗世爲帝,尊崇無比,不過在這天龍寺中,地位并不高,枯榮長老才是寺中輩份最高的長老,他的谕令,無人敢不遵從。
百般思量後,保定帝找段正淳商量,認爲隻有自己親自出面,才有可能打消風蕭蕭的疑心。
段正淳堅決不許,他和風蕭蕭打過數次交道,認爲這人危險之極,絕不能讓皇兄冒這麽大的風險,他去便可。
兩兄弟各執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保定帝擡出了枯榮大師,方才讓段正淳勉強讓步,同意兩人同去,但隻能保定帝一人出面。段正淳并不得入鎮,如遇變故,他需立即返回大理,登基加冕,以免國内無君。
商議一定,保定帝即刻拟定傳位诏書,段正淳則立發急信,通知朱丹臣和傅思歸,然後兄弟兩人一起朝陸涼州奔赴而來。
段正淳一路走一路勸,期望打消皇兄的念頭,直到如今也毫無成效,隻得留在了鎮外,眼巴巴的瞧着保定帝進入了鎮中。
朱丹臣和傅思歸早就等在鎮口,當先引路,其後是巴天石與高昇泰,左右戒備,護着最後的保定帝。
此鎮西邊早被清場,大街上空蕩蕩的并無行人,隻有阿紫那百十名手下聚在一角院中,略有些吵吵嚷嚷。
巴天石按照江湖規矩,手持保定帝段正明的名帖,大踏步來到院前,朗聲說道:“大理國段氏段家主,前來拜會風大俠。”
院中的喧鬧聲頓時停住,道道驚詫的目光直直望來。
這些人被阿紫收服之前,大都是大理境内的一方豪強,久沐皇恩,對大理段氏自是無比尊敬,如今見皇帝親臨拜山,不知究竟是福是禍。
其中不少人在阿紫的威逼下,作惡非小。旁的不提,單論陷害江湖同道的罪名,一旦失了靠山。被人追究起來,必定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是以有人驚喜萬分、有人惶恐不安。
沒過多久。卓不凡來到院前,行禮笑道:“久聞大理段氏雖然貴爲皇室,一舉一動卻都依着江湖規矩,從不仗勢欺人,如今親眼得見,方知傳言無虛,當真佩服之至。還請進大廳奉茶。”
保定帝見他往那兒一站,鋒芒畢露,氣度不凡。吃了一驚,當下還了一揖,說道:“如此甚好。”
卓不凡微微一笑,負手側比。引着保定帝衆人往院裏走。
巴天石目光在他臉上轉了幾轉。嘴湊到保定帝耳畔,一陣細語。
卓不凡嘿嘿一笑,扭頭道:“這位仁兄當真博聞,卓某才出江湖不久,沒想到還有人知道區區。”,心下頗有些得意,暗道自己在北邊時的名聲不小,竟能傳到南邊來。
他卻不知。阿紫手下中潛伏有暗探,早将他的名号報了上去。根本沒用多長時間,他的底細就被摸地一清二楚。
保定帝暗道:“天石兄弟明知還說,是另有用意,分明在提醒我,除了這名号稱‘劍神’的卓不凡外,還有一位高手。若是一直沒有現身,就說明風蕭蕭居心不良,是走是留,需早作決斷。”
他環視周遭,見前院之中,三五成群的聚着不少武人,都是神情複雜的望來,不由得戒備在心。
眼見大廳在望,卓不凡大聲道:“大理國皇帝到!”
風蕭蕭在廳内聽見,搖頭笑道:“這個卓不凡,實在太愛面子了,早晚會栽在這上頭。”,說着,起身往廳口走去。
不平道人手中拂塵輕甩,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同時暗暗點頭,深以爲然。
之前保定帝一行人,報的是“大理國段氏家主”,擺明是依着武林規矩,守江湖禮數。
卓不凡卻完全無視之,大大咧咧的喊着“皇帝”,目中無人之意,極其顯明。
風蕭蕭雖是早有準備,依然對保定帝的到來感到詫異,這可是一國之君,竟然微服快馬的前來尋他,是以并不敢怠慢,徑直出到了廳口,遙遙行禮道:“尊駕親來,風蕭蕭未曾遠迎,還望恕罪則個。”
剛剛卓不凡極爲無禮,巴天石、高昇泰以及朱丹臣和傅思歸等随行之人都頗爲憤怒,而保定帝卻以爲是風蕭蕭授意,正在暗叫糟糕,此刻見他态度恭敬,又微微放心,回禮道:“好說,好說。”
當下衆人進廳,分賓主就坐,自有侍仆獻上茶點。
保定帝見不平道人和卓不凡都在廳上,心下略安,正盤算如何出言相邀,就聽見風蕭蕭說道:“尊駕親臨,非同小可,鄙人雖然一介草莽,但也知道好歹,不論何事,請盡管直言,隻要力所能及,定然不會拒絕。”
保定帝道:“舍侄段譽曾經得罪了風大俠,不過風大俠大人大量,最終并沒有留難于他,在下今日一來感謝,二來邀請。希望風大俠能來大理城一行,讓在下等一盡地主之誼,好好的感謝一番。”
風蕭蕭靜靜聽完,回道:“既然尊駕開口,這次大理之行,就這麽定了,不知還另有他事麽?”
保定帝實沒料到竟然這般容易,念頭轉過,登時會意,知道風蕭蕭以爲這是一番純粹的客套話了,搖頭道:“除此之外,并無他事。”
風蕭蕭微微錯愕,略一思索,暗暗生起欽佩之心,展顔笑道:“好!去趟大理城也好!”
他誤會在先,如果保定帝随便找個由頭敷衍過去,也能将他引去,但卻如實相告,讓他立時明白,這趟大理之行極不單純。
暗道:“大理段氏果真名不虛傳,光這份坦蕩,就值得我萬分汗顔了。”
保定帝見他并不細問緣由,便一口應下,尋思道:“淳弟曾不止一次說過,說此人看着年輕,其實心思詭谲,城府頗深,口舌甚利。怎麽現在看來,倒像是位爽快的漢子?”
風蕭蕭答得利索,其實心裏清楚,能讓段正明這個皇帝親自來請,事情肯定小不了。
而且越是聽着輕描淡寫,就越是麻煩棘手,腦中念頭數轉,始終猜測不透,頓時有些後悔自己答應的快了。
不過心思一動,暗道:“一來段氏絕不至于拿一個皇帝當什麽誘餌。二來以我如今的武功,天下何處不可往,又怕得什麽?明明能堂堂破陣,還諸多算計,憑白失了心胸,反倒讓人瞧不起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