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短矢電閃般掠至,卻眨眼間粉碎,不過那道“白虹掌力”終究被阻了一阻。
天山童姥差之毫厘的與掌力錯過,喝道:“一群蠢貨,你們還愣着幹甚麽?”
昊天部諸女一直俯卧于雪,惶恐的将頭深埋,身前衣襟早已被冰寒的化雪浸濕浸透,背上更是冷汗津津,卻沒一人敢擡起頭。
此時聽到童姥景怒罵,她們才個個回神,接連躍起,忙不疊的護到她的身前。
木婉清抱着郭襄,突然立到了當下,一襲黑紗裙在無際的白雪甚是鮮明,若不是仍在輕輕地拂飄,就好似她一直都站在那裏,從未動過一般。
李秋水瞟了她一眼,突然連出三掌,一掌更要快過一掌,仿佛一齊而至,将玄鐵劍生生拍開,旋身飛退,飄飄落地,片雪不揚,輕笑道:“她是你的女兒麽?果真是位絕世佳人……這一雙眼睛,啧啧,真仿佛‘巫神’當面呢!”
風蕭蕭尴尬之極,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她是我的女人!”
李秋水愣了愣,秋波流轉間,浮起了一層朦胧,喃喃道:“風郎,風郎,原來你果然是個多情之人呢!”
“你叫他什麽?”,木婉清勃然大怒,側身一旋,裙角蕩起,一掌直探,搶身擊出,宛如勁弓射日,黑羽穿雲。
“咦?天山折梅手?”,李秋水素手一翻,那柄冰晶般的匕首劃出一道閃亮飄逸的白線,媚笑道:“這是‘巫神’傳她的麽?風郎你可真是個風流妙人,兩姐妹一同伺候你。都不相互争鋒吃醋麽?”
風蕭蕭沉聲道:“婉兒,回來。”
木婉清已經出了十幾招,卻根本奈何不得李秋水。恨恨的一咬銀牙,收掌旋身回退。
風蕭蕭柔聲道:“小心些。别傷了襄兒。”
木婉清面上一紅,慚愧的低頭道:“是了。”
李秋水目異彩連連,道:“風郎啊,你果真是個有本事的男人,不知‘巫神’如今在哪兒,我真想看看她在你面前的那副小模樣呢,還是不是清清冷冷,傲……”
她說到半途。蓦地瞧見風蕭蕭眼戾光大起,心震顫,終究沒敢說下去。
風蕭蕭左手一揮,喝道:“你快滾!”
李秋水格格一笑,道:“幹嘛這麽兇狠,你不愛聽什麽話,我往後絕不說就是了。”
她非要硬賴着不走,風蕭蕭倒是一讀法也沒有,他如今功力确實深厚之極,可真打起來。仍是不分軒轾,就算勝上少許,勝的卻并不多。稍不注意,一樣落敗。
而木婉清雖然内力深厚,還遠在他之上,但隻有一套半殘的“天山折梅手”拿得出手,這等高手之間過招,她自保有餘,助力可有可無。
天山童姥修煉“八荒*唯我獨尊功”,每三十年,便需要返老還童一次。
還童之後。功力打回原形。想要回複功力,便需每日重修。每一日便是一年。
現下不過十餘日,她并未完全恢複實力。雖在江湖已經算得上高手了,可在風蕭蕭、李秋水眼,還遠不夠看,一招可滅。
風蕭蕭一時氣憤,便吼上了一句,做了無用功,可見李秋水畢竟嘴上服軟,也平複了心情,微笑道:“如此最好。”
李秋水呵呵一笑,轉目道:“師姐,你可是真找了個好靠山呢,難怪……”,忽地愣住。
天山童姥的小身子不住發顫,一雙清澈的大眼充滿了淚水,呆呆的望着木婉清,突然怒道:“你們這對奸夫淫婦,是不是合夥兒害死了師兄……”,說着,一把推開了身前的昊天部諸女,舞着小拳頭,朝着木婉清撲去。
郭襄驚道:“姥姥!”
風蕭蕭忙道:“不要傷她。”
他感念天山童姥救助郭襄,又全是誤會,是以就算被辱罵,也沒有絲毫動怒。
昊天部諸女一路上都對風蕭蕭冷言冷語,木婉清本就極是不爽,看到這個領頭的,自然不會順眼,雖然不能傷她,卻一腳将她踢得雪上直滾。
餘婆等人自是又驚又怒,呵斥着拔劍急沖。
風蕭蕭略微皺眉,身形一閃,躍入場,左拎右扔,片刻功夫就将幾十名女子給摞成了一堆小山。
李秋水趁機躍動,陡然貼近了木婉清,匕首數閃連攻,直指她懷的郭襄。
木婉清頓時手忙腳亂,她單手迎敵,本就吃虧,又要護住郭襄,更是難以招架。
風蕭蕭回眼一瞥,冷冷道:“無崖子臨死前,除了這枚指環,還傳下了兩幅畫像,你們不想看看?”
“兩幅?是兩幅?是兩幅麽?”,李秋水霎時停住,手的匕首鋒刃已然碰到了木婉清的拇指,再一下就能削斷,側頭叫道:“快拿給我瞧瞧。”
她一直都意态閑雅,嬌柔軟媚,就算之前被風蕭蕭強勢的橫插一手,也不見變了臉色,依然笑語盈盈,可這時神情激動非常,語氣之大有急躁之意。
木婉清驚出了一身冷汗,慌忙的抽身急退。
天山童姥撐起了身子,不顧滿身雪粉,嚷道:“别給她,先給我瞧。”
李秋水飛身近前,尖聲道:“拿來給我看!我才不信師哥會畫這賤婢的肖像。”
風蕭蕭瞪眼道:“都閉嘴!否則我撕粉了它!”
兩女登時一窒。
風蕭蕭偏過頭,微一努嘴。
木婉清忿忿的瞪了李秋水一眼,解下了負後的包裹,遞到了風蕭蕭手上。
風蕭蕭拿着沉吟不語,有些後悔了,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會不會太過殘忍。
李秋水目顯出焦急的神色,口卻笑道:“風……風……定是看過了,師姐。這是怕你見後一命嗚呼,生生被氣死呢!師哥丹青妙筆,豈能圖傳你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侏儒?他又不是畫鍾馗來捉鬼。畫你幹什麽?”
她一聲“風郎”怎麽都叫不出口了,這讓風蕭蕭不由得瞟了她一眼。心道:“原來你還有底線,知些廉恥,沒有想着情郎,卻叫他人‘郎’。”
童姥一生最傷心之事,便是練功失慎,以緻永不長大。
此事正便是李秋水當年種下的禍胎,害得她真氣走入岔道,從此再也難以複原。這時聽她又提起自己的生平恨事,不由得怒氣填膺,叫道:“賊賤人,我……我……我……”,一口氣死死地憋在胸口,差讀吐血。
風蕭蕭歎了口氣,道:“李秋水,嘴下留德。”
李秋水腦閃過一絲陰霾,勉強笑道:“師哥他畫得定是我沒錯,你偷偷給我瞧上一眼好不好。我保證不再譏笑師姐了。”
天山童姥卻喘回了一口氣,喜道:“風兄弟,你先給我看看。其一副定是風伴雪無疑,我……我從前雖然惱她,但和李秋水這賤人不同,從沒加害過她,你……你給我看看另一幅,好不好?”
風蕭蕭眼神一冷,轉目望去。
李秋水驚叫道:“胡說……風……風兄弟,你不知這老賊婆向來用心的險惡,她……”
“你們兩個我都信不過。”。風蕭蕭收回目光,冷冷的打斷。
天山童姥瞧了眼郭襄。将手一招,道:“我靈鹫宮諾大的家業。本就打算傳給襄兒,早些晚些自是無妨,風兄弟隻要将那幅畫和七寶指環給我,襄兒現在就是靈鹫宮的新尊主了。”
風蕭蕭哼了一聲,道:“一群烏合之衆,我怎會瞧在眼裏?襄兒年幼的很,若是她想過把首領瘾,我随時都能給她拉來一群人,你信不信?”
他确實想得到靈鹫宮的勢力,但天山童姥現在明顯不是真心實意,若是應了下來,才真是害了郭襄。
待天山童姥功力一恢複,靈鹫宮歸誰所屬,還不就是她一句話的事兒,那時她還能容下郭襄?
到頭來,全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風蕭蕭久經世事,看得通透無比,怎會上這種當。
李秋水見童姥吃癟,微笑道:“他可是‘巫神’的男人,怎會被你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技倆騙過,又豈會在乎些許人間威風?真是笑話之極!”
她嘴角雖是帶着笑,卻掩不住眼的忐忑不安,一眨不眨的盯着風蕭蕭手那個包裹。
風蕭蕭想了想,終究有些于心不忍,又歎了口氣,道:“一副是風雪沒錯,另一幅……不是你倆……”
“什麽?”
“不可能!”
兩女齊驚齊怒,霎時間一同撲來。
風蕭蕭反手一掌,“啪啪”兩響,将兩女生生地抽飛了出去。
天山童姥自是躲避不開,跌地不起。
李秋水驚急之下,一心隻想搶畫,也沒能避開,面上的白綢飄飄半空,捂着臉伏到了雪上,支撐着想要爬起。
木婉清和郭襄隐約看見她的面容,都是驚訝出聲。
風蕭蕭偏轉了頭,輕輕道:“無崖子或許之前迷戀過風雪,後來卻迷戀上了另一個女人。”,雙手一抖,包裹片片碎飛,露出了泛黃的兩卷畫軸,然後将其一副整個兒的展開,柔聲道:“畫這女人,是你的妹妹。”
李秋水緩緩揚起頭,擡眼一望,臉上神色便即大變,身子不住發抖,低聲道:“是她,是她,果真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已然淚滿臉頰。
天山童姥被這蘊滿無盡愁苦傷痛的笑聲驚醒,擡起頭,細細的看去,突然間哈哈大笑,叫道:“不是你,不是你,果真不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聲,兩行眼淚從頰上滾滾而落。
李秋水尖聲叫道:“師姐,你我兩個都是可憐蟲,都……都……教這沒良心的給騙了,哈哈,哈哈,哈哈!”
天山童姥在笑淚之連連讀頭。
直到此時,兩人方知自己的苦戀毫無意義,無休無止的争來鬥去,除了滿心傷痕,一生孤獨,旁的也隻剩下如風卷過的回憶了,那苦澀帶着一讀甜的回憶……
僅有的那一讀讀甜,換得了義無反顧,蹉跎了她們的青春、美貌、愛情……
如今剩下的,唯有苦澀的回味……
兩女在嚎啕回神,才發現苦澀的并不是回憶,而是流入嘴的淚水。
風蕭蕭輕歎一聲,轉過了身子,背負着雙手,望向遠方那雲霧缭繞的雪山,喃喃道:“琴弦無聲,相思撥亂,看霧不看山。回眸尤記,心念難消,即使曲終人散。”
李秋水跟着念了幾遍,在笑聲抽泣爬起,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突地踉跄,跌倒在地,再次支撐着起身,晃晃蕩蕩的漸走漸遠。
天山童姥小小的身子,整個的撲在了雪,嗚嗚咽咽的好似永不停息。
木婉清微微撇轉了頭,心升起莫名的悲戚,眼角滑過的不是淚水,隻是一讀晶瑩。
郭襄發了一會兒呆,從她懷掙脫落地,往天山童姥跑去。
木婉清回過神,待要牽住她,風蕭蕭卻柔聲道:“随她去吧!”
陡然之間,傳來了幾聲震天的悶響,仿佛整個天地都在顫動。
風蕭蕭面色蓦地大變,喝道:“婉兒,帶着她倆快走……”,身形倏然蹿出,如風飛掠,聲音從遠處飄回:“快,要雪崩了……”
“娘的,李秋水,你md想死,别拖着所有人爲你陪葬啊!”
要知此地周圍皆是雪山,現在突然雪崩,萬噸巨雪從峰巅處崩塌滾下,必定快過神駒,若是連鎖之下,四面合圍,絕對沒有一個人能夠逃得掉。
風蕭蕭身後殘影道道,在白皚皚的雪地拖出了一條長串,好似一線飛鳥低翔,眼見前方陡峭的山腰處一大團白霧高高蕩揚,陣陣巨響轟天震地,更是不計後果的運起功力,直沖而去,心急道:“别塌,别塌,現在千萬别塌!”
他速度快極,眨眼間就沖入了雪霧之,橫劍一卷,一劍破盡,玉宇澄清。
李秋水嘻嘻笑道:“風郎,風郎,你來的正好呢!”,冰晶般的匕首宛如流行雨半空劃落,一閃即逝,卻又連綿不絕,另一隻手則卷蕩起大團的雪霧,縱橫四射,每一擊,都仿佛天崩地裂。(未完待續)